贺为善与几位同僚暗递眼色,敛衽欲言,谁知圣上又开金口:“说罢了梦话,朕再说些好话罢。今儿早朝前,两位太后派人捎话给朕,因为今年的菊花开得甚早,今儿将在问天阁宴请各位大人的家眷赏花品蟹,倘若时辰埸了,或许就请各位夫人在宫中住下。”
贺为善等人面色一变:“皇上,外官家眷留宿宫廷,这与理不合罢?”
光武帝挑眉一笑:“朕也这么回来着,谁知两位太后早备下了话,道朕尚且年幼,也没有嫔妃住在后宫,无嫌可避,各位夫人留宿有何不妥?两位太后还说,若是哪位大人府里的公子、小姐生得俊秀可人,索性收为义子、义女,义女留在太后宫中的长年作伴,公子则派在朕身边当个伴读。朕想,这也是好事不是?左右朕尚是年幼无知,只知贪玩享乐,有个玩伴也好。”
……
当日,辅政大臣尽相请命,叩请天子亲政。
躲在后殿窃听全场的王运回到德馨宫,向薄光细述殿上一切。后者举着那幅看了一上午的画图,莞尔:“我的浏儿,比我预想还要出色。”
画分上下两景,上景舞剑者纵身,手起剑落,将琴劈为两半;下景舞剑者剑舞自如长虹,被抚琴者为不使自己形同虚设,不得不配合舞剑者的节奏踏足击掌。
“才看到浏儿这幅画时,本宫虽然认同,却也担心他锋芒过露,令得君臣失和不好收场,是而派王运过去听着,以便本宫随时补救。此刻看来,他当真已经长大。”
绯冉颔首,喟道:“这九年来发生了多少事?商相离世时,有几个大臣明着推太后垂幕听政,实则暗藏鬼胎,结果太后不但把那几人降了,也彻底收服诸臣,从此他们在您面前再不敢造次。后来,有藩王作乱,太后苦心设计,化解危机,使得皇上声名鹊起。更别提太皇太后在驾甍前对皇上几次未遂的加害,也是您一一破解。恁多次风高浪急的时刻,太后陪着皇上度过,莫说皇上生来便是人中之龙,纵使一位凡夫俗子,得太后这般的悉心教导,也必有一番丰功伟业。”
“并不尽然如此。”她轻叹,“商相离世的那时,正逢兆南旱灾,原北虫灾,内忧外困,本宫当真是担心来着,是浏儿面对群臣时毫无惧意的眼睛,给了我面对万人万物的信心。至于之后的其他,也是因为他有那份天资,否则,我决计无法将一块朽木雕成光华璀璨的美玉。通过今天的事,我明白,自己放手的时机已然来临。”
“啊?”绯冉愕然,“太后您说放手,是指……”
她嫣然:“离开宫廷,寻一处家胜地去礼佛养老,你不觉得很令人向往么?”
“使不得呀,太后。”绯冉大惊失色,“皇上还没有大婚,未来一定还有许多政务须您为皇上定夺,您怎么离得开?”
“大婚的事,我已经看好了周家那位二小姐,小小年纪,聪颖却不张扬,成稳却不机滑,稍加雕琢,必然是最好的中宫之主。我与周太后商量,用两年的时候,看浏儿自己喜不喜欢,若无大碍,未来的皇后人选已无须费心。至于政务,天下不可能永远太平无事,没有最好的时候,只有最恰当的时机。今日之事说明他已然能够独挡一面,我便该放手。从此浏儿与我一起的历炼已经结束,接下来是他一人的征程。但……”她稍顿,眸心一丝冷芒闪过,“我只有担心一件事。”
绯冉忙不迭点头:“对啊,皇上在前朝后宫有许多事仰赖太后,您哪能说走就走?再者说,您若离开,那些藩王倘若欲趁机犯乱,难道再让皇上拉一次铁弓么?”
她一笑:“浏儿是否当真能够拉开几百斤的铁弓射死一只猛虎不重要,因为他是天子,身边自有猛将为他拉弓射箭。试想当这个天下需要皇帝自己去冲锋陷阵时,我担心的事情怎可能只有一件?昔日藩王作乱,他的智谋和心胸还不足以平定天下,我自然须助他。之后,无论是外邦入侵,还是藩王作乱,这是他的江山,他必须有安定四方、傲睨天下的庞大能量,而非一身勇冠三军的孔武力量。”
绯冉自然晓得主子说得有理,纵然有万般不舍,也明白这位主子一旦决定,断难更改,遂问:“那太后您是担心什么呢?”
“建安行宫内的……”她扬唇,缓吐三字,“太、上、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