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南台默然片刻,又问:“那现在爷爷不见你,你想怎么办呢?”
陈以蘅笑了笑:“我想先回白门去。眼见得没有结果,留在这里也没意思,且我叔叔的身体不太好,今年年初,他很是遭了白门那阴且湿的气候的罪,现在正缺人看顾。”
陆南台笑了笑:“陈二哥哥打算什么时候走呢?”
“我明天就走。”说话的时候,陈以蘅已经跟陆南台走到了彩云桥上。石湖周围植着桃柳梅竹,从彩云桥上看去就朱碧交杂、萦青丛碧。
陆南台将围巾取下,递给陈以蘅:“那我就祝陈二哥哥一路顺风。”
陈以蘅从他手里接过围巾,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蓦地开口向他说:“白门和姑苏离得不远,我得空再来看你。”
但自那之后,他们便再也没有见过面。
陆老太爷大约是烦了陈以蘅一次又一次的惊动,在一个阴阴的天气,带着陆家的三少爷陆南蘋出了门。
很快就到了六月。六月的姑苏气候湿热,在几场小雨过后,终于迎来了积蓄已久的暴雨。这场大雨覆盖几乎整个江南,陆家自然也被这样的雨牵制,那些被困在屋里的人全不愿意出门。
一时空气里又凉又湿,湿漉漉的空气裹着泥土腥气往人的鼻子里跑,十分的炎热被催的只剩七分,
这日陆南台从学校回来后,照旧像从前那样躲在自己的屋里演算数学公式,算至某处,不慎用画图的圆规划破了新换的草稿纸,正要重新换一张,就听见有人在外面敲了敲门。
梁仪春这里的仆佣都知道陆南台的习惯,不会在这时候来打扰他,陆南台有些疑惑,却也收了草稿,向外道:“进来罢。”
进来的是服侍他爷爷的丫鬟皎皎。皎皎道:“老太爷带着三少爷从南浦回来了,叫四少爷过去说话呢。”
陆南台不由得一怔。
他原以为他二人此生都不再回来了,不想只离家四月,就又见到了他们。
陆三少爷陆南蘋是他的胞兄,在众兄弟姊妹中最得陆老太爷的喜欢,是以方兰徽在刻薄他的时候,却不敢对陆南蘋怎样。
他使唤婢女盈盈倒了一杯热茶来解乏,将一身暑气连带着茶的热气一并发散了出去,就见皎皎往他面前走来,笑道:“老太爷和三少爷想同四少爷往石湖去走走,已经备好车啦。”
陆南台闻言,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疑惑于在这样不知何时再降一场暴雨的天气,他们怎么还能有兴致出门去。但他终于什么都没有问,只换了件衣裳出了门。
到了陆府的门口,他终于在汽车上见到了已经许久未曾见面的爷爷和兄长。
陆老太爷已年过六旬,过多的困苦令他看上去比实际的年纪更大一些,陆南蘋则显得单薄,他在陆南台的记忆里就格外纤敏,如今那清白的面皮,更添清苦相。
祖孙三人一路无话,等到了石湖,陆老太爷与两个孙子在湖边的石凳上坐下,沉吟良久,才转面向陆南台问:“阿台,我听皎皎说,你跟从白门来的那个陈二少爷很好。”
陆南台笑道:“我跟他只比别人多说些话,算不上很好,且那也是他不惯文学的缘故,咱们家从爸爸算起来,全是学的文哲,陈二少爷是理学出身,后来又念了军校,大约不愿意听人念诗的。但爷爷跟三哥哥出门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大概是那玄妙的血缘关系产生了灵犀,陆老太爷竟从陆南台那温和的话里听出了讥讽,然后他轻轻一笑,并不动怒:“你说的有理。”
陆南台仿佛自觉失礼,低下头去。
陆老太爷很温和地道:“我跟阿蘋在南浦的时后,曾经被人问‘何日归家洗客袍’,如今回了家,却也并没有银字笙调,倒是白回来一趟。”
三个人在湖畔吹着风,移时,他们坐得腿有些麻了,就沿着湖边走,陆南台直到此刻也没明白陆老太爷跟陆南蘋叫他出来的目的,索性不再猜测,只尽着他们的意思。
沉默片刻,陆南台不经意地问道:“三哥哥准备出国读文学么?”
陆南蘋似乎笑了笑:“不,我不打算出国。”
陆南台轻声道:“我读旧诗的时候,对那些‘望中故国凄凉早’的慨叹总是很难过的。但自古都是这样的轮转,并不是值得伤怀的事。”
陆南蘋看了陆老太爷一眼,没有说话。
陆老太爷微笑道:“阿台的性子我是知道的,在哪里都能活得很好。”
他的语气很轻松,仿佛放下了一桩心事,继而又问了问陆南台的课业,但那些都是琐屑的小事。最后,他叫过在远处等待的司机:“你送两个少爷回去吧,我还有故友要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