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之前,我没有爱上什么人,也就无从效法,在你之后,大约也不会再有什么人能与你等同。我不信奉任何一种哲学,但我深以为我对你的爱是命中注定。是一股不知名的力量使我在应当认识你的时候认识你,又使你做出了恰好令我倾心的反应,这样的际遇和幸运,我此生也不会再有。
我在国外也听说了国内的事,心里很为你担心,竟有去考取军校、为你车马前驱的愿望。可惜我不能自主,倘若告诉家人,且不论我的父亲,即便是我最亲近的哥哥也是不允的。因此,愿望也只能是愿望,尚没有应验为现实的可能。
自从收到你的回信,我常常想念你,这实在是不公平的事,可我甘之如饴,不知道顾四小姐从前是不是也有这样的经历。说到顾四小姐,我无意冒犯她,但我仍旧为你不平,她自去幽都寻求她要的自由,擅自将责任施加在你身上,又在与顾三小姐的通信中自称为郝薇香,将你置于不堪的境地,实在自私甚矣。换做是我,绝不会使你如此为难。因此你若拒绝我的情意,并不必存什么顾虑。
……
我写信的时候正是深夜,我忽然想你,只是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自到了异国,我便时常想你,你一定不能明白。此刻窗外的月色仿佛以秋水为神,只是身边无人共看,难消夜永,算是一桩遗憾。
我原本的学制是两年,因此大约我明年此刻就能回国,希望陈二哥哥不要再推脱与我的会面。
……
北伐艰难,又有令兄的缘故,个中难处无需再说,我也不必虚宽你的心。就在此处,遥祝你一路顺风吧。”
信至此戛然而止,陆南台最后对他的祝愿竟与多年前他们在姑苏石湖分别时的一般无二。可此情此景,再看到这个祝愿,陈以蘅唯有叹惋。
陈以蘅抽出一张纸,落笔时竟毫不犹豫——
“思念并不是情人的专属,你贸然说我不能明白你的思念,委实是不负责任的推断。”
他写下这一行字,死死地盯着它们,仿佛要从中看出那个人的面孔,过了许久,他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微微苦笑,继续写道——
“我并没有在收到信时立刻展开来读,读到这封信实在是阴差阳错。
……
你祝我一路顺风,这本来是极好的祝愿,但我如今陷入死地,又另有一番滋味了。说来可笑,我从前从未将情爱二字与你等同,但此时此刻,我一无故旧可以牵挂,二无亲朋在侧,所能收到的情感依托,竟然只有你这一封信。
你说你对我的爱是命中注定,我不知道如今的情形,是否也是宿命的一种,但无论如何,炮火和虚空中的某些力量都不由我再去比较对比,因此我在此刻冒昧改变我之前的心意,擅自做主将你视作我的爱人,希望你不要责备我。
……
我写下这封信并不是因为让你高兴,也不是为了让你我结恩情,只是在生死存亡之时,我惯于将过往的一切归置妥当。你在信里问我:在那个秋水为神的月夜里做什么。我闹不清是哪个月夜,但这个月夜,我确乎是在想你了。
生命着实无常,我在将死之时忽然爱你,虽然短暂,却也是真实明晰的。设若有一日你也如我今夜一样阴差阳错看到这封信,便只当是一个旧情人的倾诉,也并没有什么妨害。”
陈以蘅写毕,轻轻叹了口气,想起方才江穆的问话。
“只是临死前,你可有什么没托付的人或事么?”
倘或今夜就此身魂俱灭,赴往夜台,除了再与陆南台见一面,他还能有什么想要的呢?
第二日,陈以芷果然加紧了攻城的速度,炮火不断,硝烟冲天。江穆昨天派了几个传信的兵士出去,仍旧没有回来。
城破已是旦夕之间。
陈以蘅拿了一杆□□,在城门楼子上充了狙击手的位置,他在瞄准镜里遥遥看见了楼下的陈以芷。
陈以芷在他的射程尽头。
陈以蘅想起小时候父亲教他念的诗经,里面有一句“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陈以蘅瞄准了陈以芷,待要开枪。陈以芷似有所觉,忽然往后退走。
陈以蘅怔了怔,往陈以芷的身后看去,还不等他看出什么,耳畔传来了江穆的声音:“援军来了!”
陈以蘅闻言,一直紧紧提着的一口气蓦然松了,却仍旧忍不住望着骑马退走的那个身影。只是陈以芷的背影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譬如朝露
带兵来救陈以蘅的是他的师长。这个师长在陈以蘅刚从军的时候就是他的首长,曾经在陈以芷叛逃的时候力保他,后来更是将他调到了自己的直属营做营长,此次北伐,他十分反对总司令下达的所谓陈以蘅不得参战的命令,而如今陈以蘅得以参战挣取军功,就有他在其中斡旋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