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明听完贺宣的话,怔了良久,才长长地叹了口气:“报应不爽,果然如此。”
中年人好似一道颓圮的篱墙,重新瘫坐在后车座上,恹恹的,像是死了。贺宣知道他是太累了,大厦倾倒,伸手去推比将之扶起来要容易太多,顾景明也不过只是一个凡夫,挽不了狂澜,反而被潮水一拍,便随意倒下,连个响动也没有发出来。
贺宣后来想,顾景明的话并没有让他对顾静姝的生路有什么不合常理的希冀,是他自己不肯死心,才在回到家的时候去扣响了陈以琬的房门。
他们已经久不曾谈话,贺宣想,陈以琬在顾静姝入狱之初就知道了,自己这时候才来求她,其实也不应当去奢望什么奇迹。
果然,陈以琬静静地饮下一盏茶,摇头道:“我不会替你去请求我的哥哥和叔叔。你要是去求他们,任凭你怎样,我起先没有回头将顾静姝叫你诓骗我的事告诉我二哥,现在也一样不会告诉他。”
贺宣闻言,低声道:“多谢你。”
陈以琬笑了笑:“我从前很喜欢你,虽然不怎么同你讲话,心里也有许多要讲的事,再想不到如今你我之间,居然只有这些话说。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不过现在这个结果,我一早就想到了。可你来请我去找我二哥和五叔帮忙,却又在我的意料之外。”
贺宣没有应答。
好在陈以琬也不需要贺宣的应答了,她对贺宣已经别无所求。因为近来天凉,她声音有些沙哑,喝茶也盖不住:“黎黎的爸爸昨天死了,我明天要去她家里住一阵子。”
贺宣想了想,才明白陈以琬口中的“黎黎”是沈宝黎,“嗯”了一声,转身出门了。
陈以琬在房间里静默了良久,才又倒了一杯茶水,一饮而尽。其实那茶已经凉透了,只是她恍若未觉,反而轻轻地笑了一下,像是盛开的洁白昙花。
贺宣最终还是去白门找了陈以蘅,其时陈以蘅照旧在陈公馆同陆南台一起生活,见到他的到来,陈以蘅挑了挑眉,转身向坐在沙发上的陆南台道:“阿台,你去看看点点怎样了。”
陆南台会意,向贺宣露出一点和气的笑来,接着就往二楼去了。
点点是一只灰蓝色皮毛的小猫,是陆南台和陈以蘅在外面散步的时候捡来的。因为它实在幼小,陆南台就给它取名叫点点。陈以蘅对一切动物的幼崽都缺乏耐心,反倒是陆南台,自从捡了点点,就多生出许多真实的温柔来,他对陈以蘅的温和如神女一样缥缈,对点点的温柔反倒凸显出来孩童的真切。
陈以蘅跟他在家也不只是在家,陆南台自己对外面一切都不感兴趣,觉得自己是一缕孤烟,袅袅的,只须绕着陈以蘅盘桓,否则还不如散了。但陈以蘅却是真实的,他为时局担忧,为自己的选择蹙眉,常常深夜也不得安眠,这时候陆南台就也跟他一起蹙眉。
没有原因的蹙眉不能长久,陈以蘅时常看着他叹气,却又忍不住笑:“我以前不知道你竟然是这样的人。”
陆南台就立刻很紧张地询问:“怎样的人?”
陈以蘅评价道:“像个孩子,穿着大人的衣裳。”
陆南台仿佛踩在云彩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往下坠,他几乎听不清自己的声音:“那陈二哥哥喜欢这样的人么?”
陈以蘅假意迟疑,见他忽然蹙眉蹙得真实,忍不住笑得厉害:“喜欢的。我爱了你,自然怎样都爱你。”
陆南台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没有继续问,他战战兢兢地捧着这个回答,将其奉如圭臬,他并不觉得悲哀,也不觉得自己委屈,只是十分疲累,但这个疲累也分外浅薄,他只要依靠在陈以蘅的怀里,刹那的快乐就能把这一点永恒的疲累掩盖过去。
陆南台日复一日地过着这样的日子,听见贺宣来访,知道是因为云间顾家的事,他对顾家没有感情,对贺宣和陈以琬也没有感情,因此离开得轻松。
贺宣在客厅里将来意讲清,表现得十分低声下气,站在陈以蘅的面前,承受着陈以蘅平静地询问。
陈以蘅只淡淡地问:“我只有一个疑惑:以琬究竟为什么执意要与你离婚?她不是任性的女人,我自己的妹妹,我还是了解的。她平白受了委屈,不愿告诉我,只能是不想让我开罪你,但如今你要我救你的旧主,顾家不是好救的,我要知道你值不值得我救。”
贺宣面上一僵,低声道:“确是我对不住令妹,倘若陈二少爷能解救三小姐,我任凭陈二少爷处置。”
陈以蘅闻言,眯了眯眼睛,忽而冷笑一声,淡淡地道:“我若说不够,你是不是还要拿顾家的襄助来利诱我?我当日与静嘉结婚,也没有准备借顾家的势来成事,今日顾家落败,自然更无需去要一个虚幻的感激。至于你……”他冷冷地盯着贺宣,“既然以琬不肯把事实告诉我,你又做出这幅难以启齿的模样,我没有审判你的兴趣,顾家我也没有意愿去帮忙,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