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年贵早些年一直在藏拙,不论哪方人马,对他皆没什么印象。跟了杨景澄之后,众人略高看了他一些,却也高看的有限。东厂或章太后麾下的探子们,更有对他不服的。认为他只是运气好,恰好赶上了表妹为杨景澄的侍妾,否则换成自己,或能比他做的更亮眼也未可知。
但此时此刻,看到他大巧若拙已臻化境的刀法,据点的探子们与褚俊楠的麾下,皆沉默了。他们坚信,如若那把刀更趁手些,黄鸿安要挨的绝对不止三千刀。
黄鸿安的同僚们被绑在旁边,眼睁睁的看着黄鸿安受刑,那种极致的恐惧,让他们几近窒息。可在每每将要昏厥过去之时,守在旁边的太医总能及时发现,并施展他绝妙的针法把人弄醒。
褚俊楠都服气了!带着太医给人上刑,丁大人可以的!尽管褚俊楠的官职比丁年贵高了好几级,但经此一役,褚俊楠已下定了决心,以后对丁年贵,绝对得绕着走。简直过于变态了!
被锦衣卫暗骂变态,大抵是丁年贵此生在刑罚上的最高成就了。
但丁年贵却依旧嫌弃自己的手段不够毒辣。他每一刀下去,都不免回想起杨景澄身上交错的鞭伤,与各类虐待留下的痕迹。痛到极致,便化作了刻骨的恨。
从十一岁那年家变起,丁年贵几乎经历了世间的一切残酷。挣扎求存,步步危机。他很难睡个好觉,随时警惕着有人来袭。然而,他的警觉并非天生,而是来自于他不愿回忆的训练。
在宁江府的两年,是他过的最惬意的时光。不仅仅是活少,最要紧的是人好伺候。他就没见过比杨景澄更憨傻的货色。可这憨傻的货,他待人以诚。
他们不是主仆,而是兄弟。没正儿八经的拜过把子,但彼此都知道,他们就是最要好的兄弟。
可想而知,当丁年贵见到杨景澄的景况时,是何等的滔天怒火。他太理解裘有根为何忍不住要飞蛾扑火般的冲杀。只因自己保护了那么久的人,就是不愿他受那样的羞辱。
黄鸿安已经没有力气去害怕了,无法形容的痛楚,是他此刻能感受到的全部。他鼻涕眼泪搅和在了一起,无数次张嘴,想说出求饶的话,却因声带被毁,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总算知道,人世间,比绝望更绝望的是,只求一死。
太阳升起,北边的温度又下降了几许。杨景澄被阳光晃的睁开了眼,看了眼左近无人,艰难的支撑着身体爬了起来。驿站的条件不好,屋子隔音很差,他听见了隔壁有轻微的响动。
于是,他试探着下床,用没受伤的胳膊支撑着体重,一点一点的往外挪。他要去确认颜舜华的生死,因为他醒来之后,只见到了丁年贵与杜玉娘。他担心那二人为了安抚他,隐瞒了什么。
狭小的房间,减轻了杨景澄的负担。他勉强挪到了隔壁,用身体的重量撞开了门。这是一间与他那处相差仿佛的屋子,同样狭窄的空间内,摆放着一张简陋的床。床上躺着的正是形销骨立的颜舜华。
“胖丫。”杨景澄的嗓子有些发堵,想继续往前走,看的再仔细些。被动静惊醒的杜玉娘发现了他,赶紧上前来搀扶。
有了杜玉娘的帮忙,杨景澄顺利的坐到了床沿。看到颜舜华微微起伏的胸口,先大大的松了口气。还活着,活着就好。
伸手去摸颜舜华的脸,隔着纱布,都感到滚烫。不用杨景澄询问,杜玉娘便爽脆的道:“太医说了,夫人能发烧是好事。不发烧才坏了!您放心吧。”
杨景澄看着杜玉娘笑了笑,问:“你怎么跟着来了?”
说起此事,杜玉娘便十分委屈的道:“那日我受了伤,被卫所捡去养伤。还没养好呢,丁头儿就把我拎上了回京的马车,我伺候了他一路。他凶的要死,可比您难伺候多了!”
杨景澄笑道:“我替他谢你。你还想回宁江么?”
杜玉娘一脸心如死灰:“您看着丁头儿像是能放人的样子么?他前日便说了,以后我就跟着夫人,我力气大,甚骑马抬轿子的,比寻常的丫头好使。”
杨景澄不厚道的笑了,笑了半日,他安慰杜玉娘道:“没事,他听我的。近来内子处暂离不得你,待她大好了,你想回宁江,我派人送你回去。”
杜玉娘摆摆手:“罢了罢了,我横竖是个孤魂野鬼,飘哪不是飘,你们家给的月钱还高。我跟着您混饭吃得了。再说,当时您买我买的可是死契,论理,我也该在您家一辈子的。”
杨景澄垂下眼:“原先我身边倒是好去处,现可未必。”
“那有什么呀。”杜玉娘不以为意的道,“我又没别的要求,您让我吃饱饭就成。早些年饿的很了,哪有饭我便去哪。一辈子顿顿能吃个饱饱的,就是最好的去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