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景澄好笑道:“我又不是孩子。难得有热热的水,你们泡一泡去去乏多好。围着我转作甚?”
许平安笑道:“我没吃饭,饿着呢,头儿你快着些。您老不出来,我们公子定不肯先开饭。”
丁年贵看着杨景澄的伤便心情不好,刚换了药的他脸色阴沉,好似谁欠了他百八十万似的。也不搭理许平安的废话,自去洗漱。许平安本想搀着杨景澄出去,杨景澄却不肯动。他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丁年贵,以及脱掉衣裳后,他后背触目惊心的伤痕。
那一日,章首辅的人突袭,箭矢当空射来,丁年贵把他护在了身下。重伤断后,而后几千里奔波。重逢后,不眠不休的对他悉心照料,以至于几乎所有人,都忘了丁年贵亦是满身的伤痕。他同自己一般,贫血、畏寒,却什么都没说。
杨景澄垂下了眼,他觉得自己不值得人如此善待。可正因这份不值得,能窥见丁年贵多年来,到底委屈到了什么地步,才觉得自己的一点微末善意,便能珍贵到让他不惜以命相护。
或许他的父亲曾经的确草菅人命、为祸一方。但杨景澄始终觉得,稚子无辜。便是要以株连去震慑贪污腐败,也不该把一个孩子折磨到此般地步。
未经历过刑罚之前,杨景澄只知道丁年贵等人曾活的艰难。直到带刺的鞭子甩到了自己身上,他才切实的感受到那有多疼。而丁年贵身上密密麻麻交错的鞭伤、刀伤、乃至烫伤,光是想一想,便疼的几欲昏厥。
杀人不过头点地,非大奸大恶之徒,何必如此?
丁年贵的速度极快,不等杨景澄回神,他已拧干了头发,衣裳整齐的走了过来。杨景澄连忙打叠起精神,几个人一同走出东耳房。陈姚早在书房的炕桌上摆好了饭食。好久不曾正经吃过饭的几个人,顿时觉得饥肠辘辘,恨不能狼吞虎咽。
将杨景澄安顿在上首,许平安几个连忙踹了鞋子上炕,美滋滋的催促道:“公子,快吃啊!”
杨景澄看着自己依旧被包成蚕茧般的双手,没好气的道:“吃个屁,我拿不了筷子!你们先吃,吃完帮我一把。”
陈姚忙赶上来道:“奴才伺候公子吃饭吧。”
杨景澄无奈的点了点头,他如今至多能捧着粥碗往嘴里倒粥,甚自己动手拿碗筷是想都别想的。心里又把黄鸿安骂了个百八十回,恨不能再把人从地里刨出来挫骨扬灰。干点什么不好!非要跟他手指过不去。害他二十多岁的人了,吃饭全靠人喂,像话么!?
他却不知,黄鸿安哪还有全尸?早被当日怒极的丁年贵砍个稀烂,与挫骨扬灰也差不离了。留在京里的蒋兴利更惨,许平安刀法不如丁年贵,盖不住东厂条件好。刀是好物,抢救的药品亦不少。蒋兴利硬生生的被吊了十几日方咽气,可谓真正意义上的千刀万剐。
且东厂何止这点手段?兰贵一声令下,蒋黄两家人,皆是从小的开始行刑。父母眼睁睁的看着心肝宝贝被百般花样的折磨,耳边是孩子一声声凄厉的惨叫,不等自己受刑,已然痛不欲生。
蒋兴利更是一边自己挨刀,一边看着最宠爱的孙子被烙铁生生烫死。满脸的鼻涕眼泪,也不知是哭给自己,还是哭给儿孙。
这一切,许平安与张发财皆默契的没与杨景澄细说。论起蒋兴利,只轻描淡写的说了句活活弄死。家眷们好似不存在般,提都不提。杨景澄自家本就精神不大好,又满脑子推演章太后的算计,还得抽空想想颜舜华与未曾见过的女儿。确实不记得追问蒋兴利的家人下场了,叫许平安与张发财乐的轻松,省的再编谎。
康良侯命人预备的晚宴很是丰盛,许平安几个一顿胡吃海喝,也不过将将吃完。杨景澄倒没吃多少,太医虽没跟来,他却老老实实的记得医嘱。哪怕对着满桌的诱惑,依旧只挑了几样清淡的菜蔬,吃了个八分饱便罢。
伺候他吃饭的陈姚眼里闪过了一丝精光,表面不动声色的道:“公子,这道香烤小羊排,用的是咱们朔方本地的滩羊,烤出来鲜香扑鼻,入口柔嫩软滑,您再尝一口?”
“不了。”杨景澄解释道,“烤物多有香料,先前太医说了,忌香料。劳小哥上覆侯爷,改日待我好了,再领侯爷美意。”
陈姚忙道不敢,又劝了几道菜,杨景澄皆含笑拒绝。陈姚心中默道:这可不像被饿了一路的人。
其实杨景澄不是不想吃,啃了一路的窝头,凭谁见了正经的肉菜馒头,都忍不住流口水。但这里是康良侯的地盘,他必须克制,好让自己尽快康复,再做旁的打算。似他如今这般,坐都不大坐的稳,谋划反攻之类的,更不必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