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合那双明亮的大眼一眨不眨的看着钟离朔,温和的年轻人轻声道:“一株樱花的路途尚且如此遥远,那么从溯北来到源州的世子,又走了多久呢?”
“从溯北,穿过苍茫的草原,然后才到达澜州对吗?”
苏合点点头,跟着钟离朔的话说到:“然后是宁州中州宛州,好多我没见过的地方,走了很久。”
“那一定很辛苦。”钟离朔说道,年幼的孩子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钟离朔叹了一口气,伸手落在了世子的头顶,又问:“害怕吗?”
苏合犹豫了一会,终于还是点头,说道:“阿妈……不在了。”离开草原的时候,的确很害怕。
钟离朔说:“一个人来,肯定很害怕的。除此之外,世子还害怕什么呢?”
钟离朔看出这个孩子的惶惶不安,在她的诱导下,苏合犹豫地说道:“他们说,大哥会杀了我,庆国的皇帝也会。”
“ 我能理解世子的害怕,但世子现在不是已经来到了源州吗?在我眼里,世子就好像百年前皇帝喜欢的樱花一样,是不远万里请来的美景。世子不是见过皇帝了吗,觉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不敢看。”苏合捏着糕点,躲开了钟离朔的目光。在他们溯北人的眼里,庆国的皇帝就是游荡在草原的恶魔。只要多看一眼,便会失去性命。
苏合太怯懦了,一个年幼的世子在强硬的兄弟压迫下,能有什么胆量呢?钟离朔叹了一口气,说道:“没事的世子,皇帝是个好人。我想,她让世子来庆国,是为了世子能像这株樱花一样,成为庆国的一道美景。”
苏合怯懦,但不代表他愚笨,从他仅半个月就能飞快掌握庆国雅言来看,他还是个聪明的孩子。
他仰头,双眼亮晶晶地看着钟离朔:“阿溯,你是在安慰我吗?”
钟离朔摇摇头,说道:“我只是看世子有些不安,与你谈谈罢了。既然已经落地生根,就不要害怕。好好活下去,就好像这株樱树一样。”
活下去,才有希望。
这句话,年幼的孩子依稀听过。那是溯北发生叛乱的那个夜晚,兵荒马乱中,母亲将陶埙塞在了他怀里,把他塞在了羊堆里。
不要出声,不要出来,活下去。
这是母亲对他说的最后三句话,他听到兵戈哀鸣,听到血肉分离,听到了母亲死去前的一声闷哼。
苏合听母亲说了无数次,明戈齐会要了他的大君之位,他就算送出去也会死,不送出去更是死。因此大君之位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要,母亲告诉他,一定要藏到叛乱结束之后才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大君之位拱手相让。
他做到了,所以他活了下来。苏合虽然很胆小,但是一样很坚强。正是这样的品性,才会让念望留下他。
苏合能够感受到钟离朔的好意,也能明白她的意思,他垂首,望着锦帕上摆着的几份糕点,说道:“活下去,就和这棵樱树一样,才会有机会开花。”他仰头,看向了钟离朔,双眼亮晶晶:“阿溯,我已经活下来了。”
所以这样的话,其实不用跟他说的,他都明白。他只是很伤心,再也见不到阿妈了。
钟离朔被孩子纯净的眼神看着心头一跳,她闻言,松了一口气,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世子真是一个十分聪明的孩子。”而且还通透,真是很难得的一个孩子了。钟离朔没想到,只是为了见到皇后争取到的伴读工作,还会有这般别样的收获。
越是接触,钟离朔就越是被他身上这种纯净所吸引。她感慨着,听得苏合世子说道:“阿溯才是,阿溯是我见过的,除了阿妈以外最好的人。”
是他在异国他乡的第一个伙伴。苏合想着,心情也好了起来,拾起了一枚糕点,往钟离朔唇边送:“阿溯,吃糕。”
钟离朔笑笑,伸手接下了他的糕点,抬眸的刹那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不远处樱树下站着的两个人影,眸光凝住,涌起了一抹欣喜。
钟离朔放下了手中的糕点,起身,朝着那二人的方向端正的行了一礼。已经在那里站了一下的禤景宸注意到了少年的动作,才如梦初醒般将目光再次落在了少年身上。
禤景宸见着钟离朔拉着苏合起身,拘谨的苏合将手落在钟离朔掌中,两人一道携手朝她走来。
禤景宸站在原地,瞧着身穿青衫的少年越走越近,直到来到跟前一步之遥时,俯身行礼,“见过陛下。”苏合随礼,在禤景宸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钟离朔又开心地问道:“春光烂漫,陛下也是来东宫赏樱的吗?”
禤景宸点点头,目光自钟离朔的脸滑下,看向了一旁的苏合:“多日不见世子,世子在宫中过得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