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苦涩的摇摇头。
“你放心,我相信他会挺过去的。”只是他的话却没了以往的笃定。
我看他风尘仆仆的样子,开口说道,“你……先去梳洗歇一会吧,这里有我看着。”谁也没想到,我跟他之间也有如此平和对话的时候。
他微微一想,颔首沉声道,“那辛苦你了,我还有些军务要处理,迟些再来。”
他人是走了,留下了沾着他气息的披风,我怔忡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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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奴还在昏睡中,喂药甚是艰难,总是喝一口吐一口的,我忙活半天也不知有几滴要能进肚子里,这里又没有现代那么先进,可以打吊针输营养液,真是糟糕。我唯有一遍又一遍的对他说话,希望他能听得见,早点醒过来,到最后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半睡半醒间,感觉周遭有些动静,我缓缓醒过来,才掀起眼帘,就看见玉奴带笑的眼眸定定的凝着我,只是,脸色苍白如纸,还透着幽幽的青紫。
“你醒了!”我立马清醒过来,雀跃地笑看着他。
他虚弱的点点头,声音细微的揶揄我,“你天天在我耳边唠叨,再不醒来耳都长茧子了……”
不过他才说了一句话似乎已没了力气,我一个激灵,这才赶忙起身倒了点水给他润喉,然后又跑去请孙妙手来诊脉。
孙妙手急急地赶来,见到玉奴,欣喜的喊着,“勇王殿下!”
“麻烦孙大夫了……”他说完就疲惫的合上眼。
我忐忑不安在外头等待着,好一会才见他提着药箱走了出来,“殿下此时最需要的是好好休息,我这就去开方子。沈姑娘,这几日明王殿下在整军,一时估计回不来,勇王殿下就劳烦你照顾了。”
“我会的,有什么事孙大夫尽管吩咐。”我犹豫了一下,才问道,“玉奴他怎么样了?”
孙妙手回头看了一眼,摇着头叹了口气,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就去药房了。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情况很不好?
我懦弱得不敢问,只怕那真相让我难以接受。
这次醒来以后,玉奴没有再昏睡过去,只是那好看的眉已无当日神采飞扬,挥斥方遒之傲色,有些什么东西越来越淡了。我总是不安,所以半刻都不敢离开他,他笑话我,“瞧你紧张的样子,我不是好好的么?你眼下都青了,定是没有好好睡安稳,快去歇歇吧。”
“哪有这事,我精神好得很!”他是知道我在害怕么?只是他关心我,而我更担心他。
就在玉奴醒过来的下午,萧泽天匆匆赶了回来。他急切地推门而入,深秋的天,居然满头大汗,衣裳带着寒气,“玉奴!”说话间呼出白烟。
玉奴一见了萧泽天,脸上也染上喜色,斜躺着的身子挣扎着要起身,“二哥!”
萧泽天一个箭步上前摁住他的身体,低声道,“你伤势未愈,别乱动。”
看他们有体己话要说,我不好站在一旁,正想着去厨房做点小米粥给玉奴暖胃,谁知玉奴拉着我的衣袖,轻喊了声,“昭昭。”
“嗯?”我回看着他
萧泽天退开了一些,神色不明。
玉奴缓缓地从衣襟内掏出一件物什,我定睛细看,那是一块通体透亮的上等玉佩,是芍药的花形,雕刻极为细致,应该是珍品。我想起了,某年的上巳节,那块被他扔进护城河的他亲手雕的玉。只见他从脖子上解下来,戴在我身上,“这是我送你的生辰礼,本以为能赶得及陪你过的,谁知道会有这次苦战……我知道你喜欢梨花,可是,我是在芍药花开的季节出生的,这个就当是我的心意了。”
他这样说,我说不要就是矫情了,微微颔首道了声,“好。你们兄弟先聊,我给你们做点吃的。”临出门的时候,我觉得萧泽天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我。
过了半个时辰,待我捧着粥进去的时候,发现屋里安静得很,萧泽天坐在卧榻前的椅子上,玉奴已经睡过去了,我当下手一颤。“嘶”,我大大吸了口气,手指传来灼烧般的疼痛。
萧泽天敏锐的发现了异样,快步走来,帮我放下托盘,便拉我出去,看着我红肿的手指,皱着眉问,“怎么这么不小心?”
“不碍事。”我有些尴尬的缩回手,呐呐的说,“玉奴……他怎么了。”
他侧过身,望着院子外已成萧瑟的晚秋败景,淡淡地说,“你别担心,他只是睡着了。”
“我怎么能不担心?”我苦笑,像对他说,又似对自己说。
旁侧的人身子一僵。我抬眼看他的脸色也不好,顿时想起这些天他忙于军务,那肩膀上的伤不知好了没有。“你的伤……好些了么?”我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问出了声。
“嗯?”他怔了一下,随即才回神我问的是什么,笑了笑,“好很多了。你不是知道,再厉害的伤我不也没事了?”
我不由得想起了沅犁郊外的那次凶险,也对,他的确非比寻常人,硬朗得很。
“没事就好。”
他似乎很高兴我这么问,声音也没方才那么沉重,“很久没有见过你没对我针锋相对的样子。你知道我当初见你的时候是什么感觉么?”
我撇开眼,“小时候的事情我都忘了。”很可惜,我不是当年的小阿染。
“不,就是在柔阳。”他又离得我近了些,连他呼吸的纹理我都一清二楚,“我知道玉奴落水的消息,又知道是你救得他,便带着谢礼亲自上门,一看你瘦的皮包骨似的,病恹恹的躺在板床上,那么瘦小的人儿居然能把玉奴这个小胖子拉上来,我觉得很不可思议。”
我淡淡的说,“人在跟死神搏斗时,总是将潜藏的能力爆发出来,不过那会我都病了一个月,估计也是损耗过度了,物极必反。”
“物极必反?”他喃喃道,“如果我们都没有离开柔阳,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可惜呢,这个世上没有如果。”我踢了下脚边的小石子,咕噜咕噜的滚了出去,像我晃动不明的心。如果我没有穿越,如果我没有遇见他们,如果……这一切,都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他低低的叹了声,“是啊,都过去了……”
那个秋日,出奇的平和。
玉奴的精神似乎日渐好转,慢慢的竟可以起身走几步。不过他胃口还是不大好,我变着花样给他做东西吃,跟他聊着往事,他还会跟我说小时候的糗事,他的,或者是萧泽天的。
玉奴,似乎一直在回想过去。
我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每次问孙妙手,他总是左顾而又言他,跟我打马虎眼,仿佛不让我知道。
这天孙妙手来诊脉,我就去给玉奴煎药,经过耳房的时候,就听到一些声音,是萧泽天跟孙妙手在里头,我不由自主地顿足。
“他的身体怎么样了。”
“殿下的情况不太好。”
“怎么?我看他这几日气色不是很好么?”
“毒已呈表,脸上的红乃是虚色。那毒是拓跋独有的,经常用来猎杀大型的猛兽,用于人,只怕是一丁点都能置人于死地。这段日子若不是用雪莲来缓药性的话早就毒发了。勇王殿下……只怕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铿锵”,我手一松,药碗落到了地上。
“什么人?”门咿呀的打开,萧泽天走了出来,眼神一凛,“阿染?”
跟着出来的孙妙手脸色变了变,细声道,“沈姑娘……”
我急急地拽住孙妙手的衣襟,“不会的,他明明可以走路了,气色也红润了许多,怎么会没有办法呢?”
孙妙手无奈的叹道,“沈姑娘,医者救人,却无力回天,若真有法子我不会不救的。”
一下子,我的心沉到了谷底。怪不得他一直不肯跟我说明,想必是萧泽天的意思。
“阿染!”萧泽天见我神色不对,想拉着我的手,我用力一甩开他,头也不回的跑开了。
不会的,玉奴明明见好了,怎么会熬不过冬天呢?
我跑进玉奴的房间时,他还是斜躺在卧榻上,慢慢地翻着书,他听到声响,抬起头讶异的问,“昭昭?做什么跑得这般急?对了,你不是说给我端药么?”他望着我空空如也的手。
我这才发现药已经被我弄撒了,只好说,“蜜饯没有了,你不是不喜欢那苦味么?我晚些再给你端来。”
我没注意到玉奴的眼神恍惚了一下,只见他笑道,“昭昭,我不是孩子了,药苦点也无妨,你不用哄着我。”
我没有作声,只是走到他跟前坐下来,定定的看着他,他还好好地在我跟前,这样就足够了,原来,只要能听见对方的呼吸,都是一种幸福。
他笑着刮了下我的鼻子,“你今日是怎么了?”
我咕哝了一句,“我舍不得离你半步,怎么,你还不乐意了?”说罢作势要起身离开他。
“别!我高兴都来不及了,怎么会不乐意?”屋内又安静了一会,他又轻缓地问,“昭昭,你会一直陪着我吧?”
“当然了!”我语气无比坚定。
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不离不弃。
死生长离别
玉奴的腿已经不能直立,要人扶着才能勉强走几步。他本来宽大厚实的手背竟能清晰地见到骨头经络,连捧着杯子都会发抖,可是他的笑容依旧如盛极绚烂的芍药花,我想他是知道自己的情况的,试问还有谁比他更了解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