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申屠铖的眼睛里看见了光彩粲然的将来,可真要动手下毒,她到底少了勇气和阴狠,不免举棋不定,迁延犹豫起来。
这个时候,皇后娘娘偏偏派了贵妃来劝慰,劝她接受旨意,嫁给二公子。贵妃明知这项任务是皇后对她的嘲讽,却又无法拒绝,一腔怨愤自然就撒在了比她更无助的斓丹身上。
贵妃对她说,你不接受又有什么办法呢?谁让你生在皇家,又无母系扶持?谁让父皇对你不够宠爱?
斓紫当初何尝不是相同的处境和绝望?
贵妃的表情,让斓丹刻骨铭心,那是无尽的屈辱和无奈,皇后娘娘就是要狠狠抽贵妃耳光。贵妃怎么了?谁让你不是皇后呢?斓紫得宠又怎么样呢,谁让她比不上斓凰?就算事情已经过去了,斓紫也死了,只要皇后娘娘想起来,就有的是办法继续羞辱贵妃,无情撕开她心中隐痛。
斓丹看着贵妃离去的身影,不由想,今天晚上贵妃入睡前,会不会也忍住心里所有的悲痛,对自己说,明天一切都会过去,会忍下,会遗忘?
她怜悯贵妃,也怜悯自己,这金砖碧瓦的宫中,若做不到至高至贵,就该想办法离开。
她下定了决心,她忍得太久了,忘得太多了,被逼到绝路,便想着为自己赌一把。毕竟,她现在还有申屠铖的爱,她还有筹码,等申屠铖心灰意冷而去,她还能剩下什么?
斓丹又想起二姐骂她的话:你真以为申屠公子会喜欢你吗?照照镜子吧!
她照过镜子,可爱情蒙蔽了她的双眼,她根本没发现,自己没有赌一把的本钱。
门被礼貌地敲一敲,不等她应声,便被推开了。两个丫鬟抬了架半人高的铜镜进来,稳稳地放在明亮的西窗前。
斓丹起身,愣了愣,无力地苦笑了一下,老天爷对她的嘲讽还没完么?
申屠锐披着锦裘悠悠地跟进来,笑着向她一招手:“过来。”
斓丹住过了乱葬岗的草屋,和素不相识,瞧不起她的老头朝夕相处,一大早被申屠锐这样堂而皇之闯进房来,倒也没觉得怎么局促。
她坐起身,随意拢了下披散的长发,下榻时发现申屠锐愣愣地看她,眼神奇怪。
“怎么了?”斓丹摸了摸脸,沾了什么吗?
申屠锐缓过神来,扑哧一笑,有点儿自嘲的意思。“过来。”他扬了扬下巴,语气蛮横,眉梢眼角却还存留着淡淡的笑意。这样的他,竟然很有魅力,斓丹的心些微一抖,回味了一下,她也想笑了,吃过美男计大亏的人,怎么还如此轻易地动摇?
她走得慢,一瘸一拐的也不好看,申屠锐只是笑眯眯地看她,也不催促,也不搀扶。
斓丹无视他,专注地走到镜子前,慢慢坐下,细细往里瞧。
很久很久……她都无法动弹。
“葛春的手艺真不错。”申屠锐笑着说,盘膝坐到斓丹身旁,地龙烧得很热,他潇洒地解开锦裘披风,甩在一边,丫鬟默默拾起。
他凑过来,和斓丹一起看镜中的容颜,斓丹不说话,他也没再出声。
斓丹的眼睛没有从镜子中挪开,“这也是你授意的?”
“嗯。”申屠锐又假认真,“不是很痛苦么,既然受了这样的罪,当然要弄到最好看才划算。”
斓丹回忆了一下过程的疼痛,觉得此话有理。
“可……”她皱眉,镜中人也眉间微蹙,说不尽的妩媚清愁,“这也太漂亮了。”
“你还抱怨起来了。”申屠锐哈哈笑,“我也没想到,”他感叹地撇了下嘴,“你底子不错,竟然能达到这个程度。不过话说回来,要不是变得倾国倾城,怎么能在申屠铖的三千佳丽中脱颖而出?”
他说起申屠铖这个名字那么冷淡,和刚才的笑语晏晏极为不同,斓丹扭头看了他一眼,他仍旧含笑坦荡,却又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只得看回镜子,忍不住抬手摸了摸镜中人的脸,何止倾国倾城?就连她这个女人,看了以后都舍不得挪开眼睛了。
“你就不怕,我看见申屠铖就一刀捅死他,根本不会等待你所谓的时机么?”斓丹问。
申屠锐笑得拍了拍膝盖,开心得不像作假,“丹阳,你知道我是怎么注意到你的么?”
斓丹没回答,还用问,很多人都是因为相同的原因注意到她。
因为申屠铖的爱慕。
帝都名头最响的公府世子喜欢了平凡的公主,被人忽视多年的公主分享了他的光芒,被大家注目了,准确说,是侧目了吧。
“那是三年前的中秋节……”申屠锐眼神恍惚了一下,回想当初的情形。
宫中夜宴,悬灯万盏,国公以上爵位的亲贵大臣都奉诏举家入宫了。一时间冠带满盈,锦绣招飘,作为安国公家不起眼的二公子,也没几个人招呼迎奉。他找了个偏僻的高处,自斟自酌,冷眼俯看人群百态。
颇好渔色的五皇子拉了不知道谁家的美貌小姐,偷偷潜到了他脚下山壁边的花丛里,说了几句情话,郎情妾意地正要往私定终身方向奔。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撑了盏兔子灯,颤颤巍巍走来,鹅卵小径弯弯曲曲,那点光亮和那个清瘦的身影也飘飘忽忽的,精灵般可爱。她极煞风景地举灯照了照花丛,让五皇子和小姐在光线里好生尴尬狼狈,她却不明所以似的,还甜甜叫声五哥。
五皇子被打断了好事,一肚子发不出的火,呵呵冷笑,整顿衣衫,丢下一句敷衍的话就走了。
申屠锐原本以为只是个没眼色的懵懂丫头罢了,没想到那个瘦小的女孩伸手拉住小姐,担心道:“瑗瑗,你不要被五哥骗啊,他开荤就不认账的,你白白吃亏!”
他差点笑出声,开荤不认账……
她以为做了好事,可人家小姐却未必领情,干笑着冷淡道:“丹阳,谢谢你啊。”
斓丹听他说完,淡淡苦笑道:“那个时候我真傻啊……”
瑗瑗后来成了五哥的侧妃,婚事办得很仓促,因为瑗瑗肚子里有了五哥的孩子。要不是她那次打断,说不定瑗瑗就能提前几个月嫁入王府,她挡了人家的好事,还觉得是保护了朋友呢。瑗瑗成了侧妃后,对她更加冷淡,甚至有那么点点嫌恶,斓丹这才明白,她哪有朋友啊?
“你现在也不聪明。”申屠锐揶揄。
斓丹脸一沉,再一想,他说得也对,她无话可答,只好又看了眼镜中的自己。
“葛大叔……”她想起了老头,原来他姓葛,斓丹并不坚决地说,“不要杀他。”
她知道申屠锐不会把她的请求当回事,可她不说一说,心里总是不安。
“我杀他干吗呀!”申屠锐觉得可笑,“他还很有用。”
“那……看坟的老夫妻……”她继续尝试。
“这可没办法了,他们没用了,就得死。”申屠锐仍旧笑着,说起老夫妻的死和葛春的生,没有什么分别。
“你还肯说几句实话,我没用了也得死吧?”她讽谑地看了他一眼。
“那当然。”他笑容不改,“谁没用了都得死。”
第6章 第6章 瑞雪丰年
斓丹慢慢喝着热茶,看外面棉絮一般的大雪,什么都不愿去想。她该想得太多,太沉,也太阴暗,所以本能地回避。
申屠锐应该是个很会享受的人,燕王府虽小,却整饬得处处深得人意。她发现卧房连通一间小室,里面只放了矮几,还疑惑是做什么用的。原来小室的落地窗格外就是一所小园,这样寒风凛冽的日子,地龙烧得热热的,开窗赏雪,慢饮香茶,真是舒服进骨头里。
申屠锐大步流星地从她卧房那边进来,带着冷风,洒脱自然地坐到小几另一侧。外衣都没脱,锦绣辉煌的王爵礼服穿在他身上,显得格外雍容华贵,眉眼都分外精致了。
斓丹冷谑地看了看他肩头的团龙绣纹,大晏篡位太急,很多规制礼法都只能沿用旻制,就连这身礼服……她在她几个哥哥身上看过无数次。她不由又想起乱葬岗里胡堆乱埋的三哥和九哥,曾经,他们也是如此华贵出众的人物。
心情一低落,眼神也黯淡了,小小的茶杯在指尖无心地转动,却再也没心思喝上一口。
“你怎么叫人把镜子抬走了?”申屠锐像是没有发现她神情的变化,或者说根本不在乎,兴致颇高地问。
“放在眼前,总忍不住要照。”斓丹心不在焉,随口说道。
申屠锐本在给自己倒茶,听了这话,开心笑起来,茶都泼出去几滴,“你果然还是老样子。”
这话就扎斓丹的心了,扭过脸瞪了他一眼,她怎么还是老样子了?变成这样,不也拜他所赐?
申屠锐愣了下神,斓丹应该还不知道她现在这样瞥人一眼的威力有多大,美艳绝伦的容貌再加上冷冰冰的神情,眸子里还带着少女娇俏的怨怼,简直能射出一只无形的利箭,直刺心窝。他的心一麻,嘴巴就不由自主地哄她说:“我是指脾气,你的脾气一直很有趣。”
斓丹神情一滞,有趣?她什么时候有趣过?
“今天去祭祖,还真有些累了。”申屠锐歪了歪身子,极有眼色的丫鬟立刻拿过一个高枕,伺候他靠上。
“现在我家祠堂里,全放着你家祖宗的牌位吧?”她冰冷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