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咳嗽的次数越来越多,她咳嗽时腰会深深地弯下,好象直不起来的样子,这时我的心上便刻满了伤痕。
如此便过了一年,又过了一年。
在我长大到八百九十九岁的时候,我已经学会了无字天书的所有法术,从父王和帝母的对话中知道我的法术虽然还远远不足以和上等生灵的法术相比,可以在冥界却已是旷古绝今的了。
而姒雪的眼睛也似乎会有意无意地看看我了。
终于,我再次拥有勇气再次站到她的身边。
我想说什么,可却不知道说什么,我已经陪了她六百多年了,那些多得记不清楚的大把大把的时间,那些虽然快乐和幸福都如此稀薄而我却如此耽于满足的时间,我想,若是我能无穷无尽地看着她也是好的,纵然不能言语,只要看着她的眉她的发她的目她的唇,我就可以很满足地生活。
可是,我越来越感到我时间的无多。
本来的,没有什么生灵可以永久地停留在腹中。
我说,姒雪,雪,姒,雪。
开口的竟然只有不成句读的喃喃。
成串的是前仆后继的泪。
姒雪终于转过她瘦削明净得几乎透明的脸庞,她的面目轻地似晓林的轻雾,若耶溪里的泛纱,只有那两点清幽的眸子依然因希望而生动。
对我,依然有着致使的引力。
她伸过手来,轻轻抚落我脸颊上的泪,说,墨刃,你落泪了,是为什么呢?
我说,你是叫我么,你叫我墨刃么?你不叫我小黑鬼了?可是我还没有名字呢。
她说,是么?你已经长大了,比我都高了,当然不是小黑鬼了,可是,你不喜欢墨刃的名字吗?
我受宠若惊,忙说,不,我是太喜欢了,可是,我现在英俊了么?
姒雪大笑起来,灿若惊鸿。
我见惯了她忧郁幽思的样子,竟然忘记了她不还不过是一个年可豆蔻的少女,她也曾那样灿若盛开的莲花般地大笑过,因了那笑,便可以有彻空的晴云,便可以满山的苍翠,那是怎样的一笑呵。
我要,如何,才能将那一笑装入我的口袋,再也不会遗失?
姒雪笑毕,道,你终于走近我了,原来你这么近的看起来比远远看起来还要英俊几分呢。
我仍有些担心,便道,那,我有岑刀英俊吗?
姒雪的笑容消失了,她低下头,不再言语。
我便也沉默。
姒雪,是我命中的一道阳光,生生刺入心的最深的角落,当那阳光移走时,心却不能忘记,她的笑,是我心上永远的一道痕伤。
现在我知道了,岑刀,也是她的。
可是,我仍固执地等着一个答案。
天地归于淡默。
流年似水,似水流年。
姒雪还是出了声,你陪了我六百四百九年了。
我默默用力将牙齿嵌入嘴唇。
姒雪幽幽道,可是你知道的,时空恒往复,万事循破立。你终有一天不会再来看我,而我,便会完全孤独。
我低下头不敢看她的眼。
姒雪接着说,我知道的,你再过一年就会出生,那时候你的世界就不再有梦,你便只有无穷无尽的盲暗,没有色彩,没有声音,没有形状,你一世的快乐都将只能在记忆里寻找,而记忆死无对证,是世间最不可靠的东西,你需要时时守着它,不让它消失,可是你每想一次,就痛一次,可是你还是会在某个瞬间便再也记不起某个场景,你活的时间越长,忘记的就越多,最后你的生命中就会陷入一片空白,一场虚脱的奔跑,一场空洞的梦……
我嘶声道,不要说了。
姒雪的眼神亮起来,我再次看到那野性的光,一往无回,不知收敛,正是这种犀利的光,在第一眼就将我的魂生生掳获。
姒雪咯咯笑道,如果我说错了,为何你要动怒,要害怕?
我大叫一声,咬碎一口森森钢牙,长发根根直立,眼角迸裂,鲜血纵横披撒。
姒雪只是安静地看着我,如汀州上悄悄舒展的一片菱叶。
良久,她慢慢地说,你的戾气果然很重,英武一如岑刀,可是你却永远比不上他。
我怒道,为什么?
姒雪轻轻道,你若看到了他,你就会知道,若是发怒,并不需要着相动容的。安静,淡定,才可以无坚不摧。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说到底,你不过是一个十八重地狱之下的低等生灵而已。
我颓然,脑袋中却出现了我早已倒背如流的无字天书:时空恒往复,万事循破立。志固可达命,心结偏成魔。
我不信这世间有不可改变之事,我要这天地,不再有则法,我要这万物,皆得自由。
我突然彻悟。
我亦笑了,看定姒雪,道,我可以看看岑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