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这十几年,不说锦衣玉食、金玉堆砌,可她好歹也是余氏嫡系长房嫡出的姑娘,吃穿住行哪一样不是经过精挑细选的?便是这两年住在茅屋里守孝,身边好歹还有个妈妈和丫鬟伺候着呢。这等破车别说是她这个小姐了,便是府里倒夜香的下等仆从,也从没坐过吧!也不知道他们是从什么地方给搜罗了出来的?
更离谱的是,跟在牛车后面的,却是两匹洗刷的油光水滑的大宛马,拖着一辆精致的青鼬马车。
两辆对比明显的车子在茅屋前停下,青鼬马车的车帘从里面被掀开,露出个看起来十七八岁,小厮打扮的男子,赫然就是前些年才升任余瑞琛贴身小厮,余府大管家的小儿子同福。
同福钻出马车,也不下车,就居高临下的垂首瞥了锦绣主仆几个一眼,轻蔑的说道:“明儿个就是老夫人的除服礼了,老爷派了我来接小姐,小姐请上车吧!”说话的时候,随意的抬起手指了指牛车。然后也不等锦绣她们反应,转身就要退回马车里去。
“放肆。”李妈妈见状,气得火冒三丈,当下就呵斥道,“见了小姐尽然如此无礼,你爹就是这样教你伺候主子的吗?”
余府大管家余寿与李妈妈可是老熟人,她自幼服侍柳氏,陪嫁到余家之后,所嫁之人,就是如今这位大管家余寿的结拜兄弟。二人同为余家家生奴才,李妈妈的男人比余寿年长个七八岁,当年曾在他差点被继母弄死的时候救过他的命,后来才又机会认作兄弟。这些年虽然她男人不在了,余寿也是将她当成亲嫂子来尊敬着的。
同福乃是余寿三十多近四十岁时得的小儿子,见救命恩人兼义兄无后,还曾提议要将之过继给李妈妈做儿子,无奈因为李妈妈婆家那些乱七八糟的关系,她不得不拒绝了。可那些年也将同福看做亲子,呵护有加的,甚至于不少柳氏赐给她的好物件,她都给了他。那个时候余寿还不是大管家,得了府中采买上的差使,还是因为靠着李妈妈。直到前些年同福渐渐大了,不好往后宅来,而余家又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李妈妈伺候主子都来不及,才慢慢的与之疏远开来。
却不想多年后再见面,余寿成了府里新的大管家,此子也摇身一变,在三爷身边做了小厮,却完全不念当年她对他们的提拔,竟然还如此怠慢欺辱她的小姐。
李妈妈的心里,那可真是怒火滔天。
她这一生对柳氏忠心耿耿,柳氏身体每况愈下的时候,她其实早就已经下了决心要追随而去的。若非柳氏临去之前看出了她的心思,对她说死了也放心不下锦绣,希望她能够留在锦绣身边多加看顾,恐怕她早在柳氏离世时就殉葬了。如今她守着柳氏的遗命,跟在锦绣身边,一心一意的照顾她,保护她。就算发现她有时候无缘无故的消失,后来又突如其来的出现,也没有露出半分不妥来,反而时常给她打起掩护。当初若非她帮忙,锦绣也没那么容易将祖母和自己身边的老仆们都安排出去,也没那么容易将两人的体己都收进空间里。现在的锦绣,在她心中已然堪比当初的柳氏,她又岂容得下旁人如此欺辱怠慢她?
然而此时不比往日,柳氏已逝,再不是当初丞相大人挚爱的夫人,可以权倾余氏后宅,是说一不二的当家主母。而她这个贴身伺候的妈妈,亦不再是当初那个主母身边最为得力,府中上下都要敬畏巴结的管事妈妈了,又哪里还有当年的体面呢?
同福的父亲如今是府里的大管家,这些年更是深受丞相大人的信任,将府中大半的事情都交给他做主,早不是当年那个需要靠着夫人身边的得力妈妈才能领上采买这等肥差的普通下人了。而同福自己也同样是余瑞琛身边最为得势之人,连余家唯一的嫡出小姐锦绣都不看在眼里,又如何能畏惧她这个过期的管事妈妈?
听得李妈妈如此呵斥,当下就不管不顾的闹将了起来,言语间什么脏的烂的都毫不忌讳,极尽侮辱之能事,简直可谓是嚣张到了极点。
李妈妈气的眼前发晕,太阳穴也一鼓一鼓的剧烈跳动,嘴里呼呼的喘着粗气。
她自幼跟在柳氏身边,受的是大家教育,何曾听过这样粗俗的污秽之语,想要反驳对骂,也不知道该从何骂起。
相对于李妈妈的气急攻心,锦绣本人除了初见到牛车时的愕然之外,倒是没多少愤怒的感觉。早在当日愤而火烧老宅,到此结庐而居开始,又或者早在当年她不顾名节叫破叔祖做下的丑事开始,就已经料到迟早会有今日的状况出现了。
一个家族里,下人们对待主子的态度,绝大的程度上都是取决于当家人的态度。上辈子她做乖巧的余家女儿,一切事由完全听从长辈安排,所以余家从上到下对她都不错,下人们自然不敢怠慢,长安城里才会她乃余家明珠,被当家男人们捧在手心儿里疼爱的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