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金玉王朝7淬镜(38)

冷宁芳答应了,叫下人把酒坛子都抱出来,分给各席。

酒席吃了一大半,众人都很是满意。

这时,姜老太太叫给大家酒杯里满上,又让小丫环给自己也端一杯酒来。

众人见如此,都知道是该到主人家敬酒说话的时候了,因此老太太把酒杯端起来时,便都停下,不再聊天。

场上为之一静。

姜老太太把酒杯往上虚举了一举,沙哑着嗓子说,“今天辛苦大伙儿,老婆子在这多谢了。”

众人忙举杯应了,七嘴八舌地说不辛苦。

姜老太太饮了一杯,又叫人给自己斟上,叹着气说,“我家里的情形,不必我说,各位亲戚朋友是知道的。大儿这一去,是要了我半条老命。要不是可怜我那二儿没人照顾,我也就索性一根绳子,把自己了结了。”

许多人便劝慰起来,要她不要伤心,保重身体。

姜老太太心里是有定见的,此刻说这些话,并不为听几句安慰之语,继续往下说,“老天爷不开眼,把我大儿要走了,但也不能说它没给老婆子留一点好。好歹它给了我一个好媳妇。我这个媳妇,自到了我家里,对我这个婆婆是很恭顺的,没让我操过一天心。我心里明白,这是老天爷看老婆子命苦,给我留一点念想。我要是还不惜福,还不对这媳妇好,那雷也要劈我了。媳妇,今天是个大日子,你也该喝一杯。”

最后那一句,她是对着在席间照应的冷宁芳说的。

冷宁芳带着小丫头忙里往外,不防婆婆忽然把话朝着自己说,而且如此的温柔慈爱,一时怔怔地站着。

姜老太太转头,对站在身后的吴妈说,“去,给你少奶奶送一杯酒去。”

吴妈一手带大姜大少爷,自以为在姜家堡里是很有身份的老人,以往在冷宁芳面前是颇骄傲的,这时听了老太太吩咐,却是低眉顺眼地回了一个是字,恭恭敬敬地双手捧了一杯酒给冷宁芳。

姜老太太对冷宁芳说,“今天要你留在家里,不叫你去送大儿,我知道你满心里不愿意。其实,我也没有别的意思,一是怕你亲眼看他掩了土,又要太伤心,会伤了身子,二来,也不想你身上再沾死人的晦气。孩子,这都是为你好,你别埋怨我。”

冷宁芳端着那杯酒,放又不便放,饮更是不能随便饮的,只柔顺地说,“我绝不敢埋怨婆婆的。”

姜老太太把头点了点,说,“我知道你是最知礼,最知道孝敬公婆的,所以我舍不得你受苦。上一次你答应了我,以后的事情,按照我们这里的规矩来办。一应布置,我都帮你准备了。今天倒是个机会,我们就宣布出来。”

冷宁芳疑惑顿生,问道,“婆婆要宣布什么?”

姜老太太慈爱地看着她,微笑道,“我这样疼爱你,难道还要让你过那守寡的苦日子吗?我想吧,现在二儿病得厉害,是不顾上再论什么排场吉日了,趁着大伙儿都在,也省了再下一次帖子摆酒。好孩子,你明晚就转房罢。”

冷宁芳浑身大震,两手一松。

酒杯跌在地上,哐地一声跌得粉碎。

她脸色煞白,肩膀颤得厉害,就像个白色的纸人在寒风中吹得发抖似的。

两只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婆婆。

宣怀风和白雪岚坐的一席,恰好是离冷宁芳最远的位置,见冷宁芳跌了酒杯,恍恍惚惚地似随时会跌倒,忙双双站起来,要赶去搀扶。

然而冷宁芳身边的一个丫环已把她扶了,在旁边一张椅子上坐下。

宣白二人见此,也就停下脚步。

宣怀风不解地低声问,“转房是什么意思?你姐姐怎么忽然成了那模样?”

白雪岚冷笑道,“是地方一个风俗,叫寡妇转房。哥哥死了,弟弟娶寡嫂,就叫转房。”

宣怀风一愣,愤怒起来,“岂有此理!”

那边,冷宁芳面无血色地坐着,丫环和亲戚们在旁劝慰,她只是不做声,泥塑木偶一般。

姜老太太见了,亲自走到她身边,温和地说,“孩子,你前头答应了我的,难道现在又要反悔?我对你,可是一心一意的。你看这偌大的姜家堡,上上下下,以后只听你的主意。你是死了丈夫的人,不留在这里,又要到哪里去?就算你再嫁到别处,能像在这里一样得敬重,做当家主母吗?孩子,你可不要犯傻。”

周围的人,都和姜家沾亲带故,故都纷纷点头,向冷宁芳这边来下软功夫。

这个说,“你婆婆是为你好。”

那个劝,“这年头,到处的兵祸,光打仗就死了不少男人,遍地是年轻寡妇。如今连未出阁的大姑娘都不好找人家,何况寡妇?要再嫁,自然是原来的夫家好。”

姜老太太也说,“你听听,这些人你都是认识的,都是老实巴交的好人,他们总不会诓你。谁又说一个不字?”

偏偏就这时候,有人很清朗响亮地说了一句,“这很不好。”

众人诧异,把脸转到这边,就看见宣怀风走上来,站到姜老太太面前,很认真地说,“老太太,这样不好。”

姜老太太知道自己媳妇柔善心软,很可以趁机把事办成,是以故意要在这宴席上宣布出来,制造一个木已成舟的局面。

她猜想着,若说有人捣乱,大概只会是那位白十三少了。不过,她也准备了应付的方法。

不料现在白十三少还站在后面,这位眉清目秀的宣副官倒是先站出来了,让她满心惊愕。

姜老太太眉心深蹙,脸上的皱纹更显得深了几分,打量着宣怀风说,“宣副官,这是我们姜家的家务,不干你的事。”

周围几个长者也起哄道,“是呀,这是姜家人的事,你是哪门亲戚,要出来说不好?”

宣怀风这人,不与人争时,固然矜持恬静,可一旦被激起义愤,就会显出格外的热血来,现在被一群不乐于于他的陌生人包围着,没有一丝不安,镇定的摇头道,“我并不是姜家的亲戚。”

众人更说,“既不是亲戚,别人家里事,你瞎说什么?”

宣怀风不理会众人,只向姜老太太问,“老太太,你说我对你们姜家堡,有救命的恩情。给我做了一个长生牌位,放在你家的祠堂里,有这回事吗?”

姜老太太还未开口,吴妈呼天抢地地喊起来,“你这个人!是要借着恩情挟持我们吗?”

宣怀风说,“借着恩情挟持人,这种事,我做不出。不过我们既然有这样的一番来往,那我过问一下姜家的事,也并不算过分。老太太,你说是不是?”

前几日在门楼上那惊险的一战,姜老太太记忆犹新。而且后来晚宴,又当着众人的面,扎扎实实说了一番感恩之言。

如今要她骤然把脸皮和宣怀风扯掉,一时也做不出来。

姜老太太沉吟了一会,对宣怀风说,“你是姜家的恩人,既然是你来过问,我就给你一个解释。这转房的规矩,也并不是我自己创下,这里的亲戚可以作证,别人家也常有这样行事。俗话说,入乡随俗,你虽对我家有恩,也不该强迫我们违了风俗。”

众人纷纷点头。

一人说,“一个外人懂什么?这转房的风俗,是为着后代的传承。哥哥死了,寡嫂要是带着孩子嫁到别家,孩子岂不是要跟了别个的姓。首先这第一桩好处,就是不让自家骨血散落到外头去。”

宣怀风说,“据我所知道的,少奶奶并没有生养。既然没有姜家的骨血,也就谈不到散落。”

另一人嚷道,“好糊涂小子!你知道一个寡妇,生计有多难吗?她嫁给小叔子,有吃有穿,守着偌大家业,哪里不好了?”

宣怀风说,“她再没有旁人来帮,也有一个姓白的表弟。有他在,总不至于让自己表姐吃不饱饭。这生计问题,也是无稽之谈。”

吴妈气得脸都涨红了,冲到前头,指着宣怀风说,“你!你是存心捣乱的!今天是什么日子?今天我的大少爷才下到土里去,你就来欺负他的守寡的老娘!大少爷病成那样,你们有药,不肯拿来救。如今二少爷病得厉害,指望着少奶奶逢凶化吉,你又出来阻拦。你是要绝了姜家吗?你!你的心是铁做的!”

宣怀风说,“这是一句实在话。也别说什么风俗,什么转房?你们其实是要拿这可怜的女子,给一个快病死的小孩子冲喜罢了。”

姜老太太颤巍巍地嘶声说,“冲喜怎么了?她已经做了寡妇,又不是黄花闺女,总不会误她终生。明媒正娶过来,若二儿好了,她还是姜家少奶奶,吃着好酒菜,掌着好家财。哪里亏待了她?”

宣怀风目光一沉,义正辞严的说,“老太太,我敬你是个长辈,原不想说出不好听的话来。但你这样强词夺理,我也顾不得了。你那位二公子,生下来就是个缺陷严重的人。就算他没有生大病,找一个普通女子来做他妻子,为他奉献一辈子,那也是很糟蹋人的事。何况他现在生着大病,恐怕性命未必能保得住。冷小姐刚刚死了丈夫,正是很脆弱的时候,你逼着冷小姐给这痴呆的小叔子冲喜,那是真真作孽!”

姜老太太在这片地方上,向来是受人敬重的,现在当着所有人的面,被个年轻后生这样痛斥一番,气得胸膛里怦怦乱撞,眼皮打颤地往上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