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了?”待侍女退走,贾元春迫不及待的追问。
“已遣了萧泽去擒拿。”习侧妃捻了一颗蜜饯放入嘴里,眯眼道,“与王爷最痛恨、最忌避的五王爷搅合在一块儿,且动了书房暗格,盗走机密,以王爷多疑的性子,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
贾元春缓缓点头,片刻后沉声道,“我这里已扫尾干净,你那边不会出什么纰漏吧?”
“放心,那人从小便伺候姚妃娘娘,又把王爷带大,王爷怀疑谁也不会怀疑到她头上。”习侧妃吐出蜜饯核,掩嘴而笑。
“习侧妃好大的本事,连她都能收买,佩服。”贾元春面上含笑,内心却十分忌惮。
习侧妃站起身抚平衣摆,慵懒开口,“妹妹的本事也不差,在府里竟布置了如此多的暗桩,今后可不敢随意动你了。贾环这回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咱们这便散了吧,明早恐有好消息传来,告辞。”
“稍等,哪怕那人再如何好用,还请习侧妃找个机会把她除了吧。她年纪那般大,也该到了寿终正寝的时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只有死人才保得住秘密。”贾元春语气冰冷。
“不愧是贾府嫡女,心够狠。你的话,本侧妃记住了。”习侧妃定定看她半晌才转身离开。
两人各自回屋,取下满头珠钗,正准备洗漱,却有亲信匆匆来报,言及贾环已与五王爷安然离开,郑嬷嬷却被王爷擒住!两人骇的惊跳而起,连连派人打探消息,一夜难眠。
贾环却睡得十分香甜,翌日大早就收到晋亲王来信,邀他过府一叙。走近书房,就见两位侧妃并郑嬷嬷披头散发的跪在台阶下,形容好不狼狈。
贾环走过去,在郑嬷嬷跟前稍停,见她双手已开始红肿溃烂,不免微微皱眉。连情同生母的人都能背叛,这回,塗修齐要伤心了吧。
“环弟,一切都是误会啊环弟。咱们血脉相连,荣辱与共,我怎会害你!还请环弟替我在王爷跟前分辨一二!”贾元春膝行上前,哀哀哭泣,却被少年一脚踹开。
习侧妃睇着他大步而入的背影,又瞥一眼瘫倒在积雪中爬不起来的贾元春,心情前所未有的慌乱。
“你来啦。”看见少年,三王爷冷沉的面色稍暖。
“你可还好?”贾环在他身边落座。
“不好。”三王爷摇头苦笑。
“打算怎么处置她们?”贾环拿起桌上被用来栽赃嫁祸自己,现如今已洗干净的匕首把玩。
青年沉默良久。
“别告诉我你准备轻轻放过。她们想害的人是我!”少年挑高一边眉毛。
三王爷握住他指尖,徐徐开口,“环儿,大庆将乱,我亦准备重入朝堂,越是在这个时候,府里越不能出现动荡,授人以柄。且我目前还需世家支持,所以这两人不得不留下。”
贾环深深看他一眼,拂袖便走。
“环儿你信我,日后我必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三王爷连忙站起来拉住他手臂,因动作太急切带倒了椅子,巨大的轰响令门外跪伏的几人心惊肉跳。
“那我便等你给我交代的那日再来吧,告辞。”贾环回头冲他冷笑,轻易挣脱钳制大步离开。
三王爷急追出去,眼睁睁看着少年越去越远。似乎,他总是看着他逐渐模糊的背影却无法挽留,这感觉像匕首插入心扉翻搅,痛不可遏。
“王爷,奴婢对您忠心耿耿日月可鉴,还请您查明真相还奴婢一个清白啊!您还在襁褓里的时候,便是奴婢日日抱着哄着,生怕您挨冻受饿,二十多年的情分,难道抵不过不知打哪儿来的外人?什么救命之恩,没准儿是有心人安排的也不一定,毕竟五王爷那会儿也在蟒山,安插个把人不是难事……”郑嬷嬷用力磕头,声声泣血。
三王爷盯着少年消失的方向许久不动,直到郑嬷嬷膝行上前抱住他双腿摇晃才猛然回神,抬手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直把郑嬷嬷扇飞出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主子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失控到亲自动手还是第一次。萧泽跟曹永利等人皆怔愣一瞬,而后低下头装鹌鹑。
两位侧妃更是骇得瑟瑟发抖。
三王爷从怀中掏出手绢,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细细擦净,然后面无表情的将之扔掉,大步转回书房。良久,一道冰寒刺骨的声音传来,“郑嬷嬷即刻杖毙,两位侧妃押回去,今后没有本王命令,不得踏出院门半步。”
郑嬷嬷吓得昏死过去,贾元春露出劫后余生的表情,习侧妃却忽然瘫倒。王爷竟打算软禁她一辈子,失了宠爱,失了权柄,又失了自由,还不如一刀杀了她干脆!
打那以后,贾环果然再不登晋亲王府的大门,无论三王爷发多少帖子亦无用,亲自前去总是避而不见。
这日,与智囊们议完事,三王爷换了一身便服,乘马车往白梨堂去。最近大庆第一花旦方翠娘在这里演出老牌黄梅戏《白娘子》,引得许多人前来观看,甫一跨入门槛便听见此起彼伏的叫好声。
前排视野最佳的位置上坐着一名身穿绯色锦袍的少年,肌肤如雪,红唇似火,桃花眼微微眯起,正斜倚在贵妃榻上抽水烟。轻薄的烟雾缭绕不去,将他本就俊美无俦的脸庞衬托的更为妖邪神秘。尽管台上唱的热闹,依然有不少观众频频向他看去,目露痴迷。
三王爷略微停步,算了算日子,竟有十七天零四个时辰未及相见,只一眼,心跳便又开始失控。环顾四周,发现老五没在,他抑郁的心情稍缓,加快脚步走过去,冲滕吉几个摆了摆手。
滕吉等人连忙起身行礼,然后知趣的离开,唯独贾环淡淡瞥他一眼,不做反应。
“环儿,还生气呢?”紧挨着少年落座,他温言软语的问。
贾环红唇微启,冲他喷出一口烟雾。
苦涩的烟味中隐含一缕独特的药香,十分好闻。三王爷暗自深嗅,低语,“好环儿,莫再恼我了好不好?发了那么多帖子亦不见回应,难道真打算与我绝交?你瞅瞅,我心心念念,日思夜想的都是你,已好几夜未曾阖眼了。”
贾环隔着烟雾睇他,果然看见两团浓重的黑青。
三王爷握住他指尖,言道,“那些人,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你且等我一两年可好?我绝不叫你失望。”
贾环定定看他半晌,终是什么也没说,转头看向戏台。
“环儿,你给我一句话,求你……”青年的嗓音十分黯哑。
又是良久的沉默,贾环磕了磕烟管,忽然开口,“她们是你的姬妾仆役,处决她们的权利本就属于你,我没有资格干预。好吧,我承认我心眼很小,要一句话也可以,唱戏给我听,女腔。”他指了指台上的白娘子。
“让我上戏台唱?”三王爷皱眉。
“我可没那个胆子让堂堂晋亲王上台客串戏子。就在我耳边唱,唱的好听,唱的我满意了,咱们就两清了。”贾环抽了一口水烟,将烟雾从嘴里吐出,又徐徐吸入鼻孔,眼睑微合,眉梢微挑,姿态说不出的跌宕不羁。
三王爷按了按狂跳的心口,苦笑道,“只要你愿意理我就好。”
贾环眯眼笑了,指尖随着鼓乐在桌面轻敲,数道,“一,二,三,唱吧。”
台上的白娘子咿咿呀呀唱起来,三王爷侧耳细听,慢了两拍才将唱词续下去,“青妹呀!虽然是叫断桥桥何曾断,桥亭上过游人两两三三。面对这好湖山愁眉尽展,也不枉下峨嵋走这一番。蓦然见一少年信步湖畔,恰好似洛阳道巧遇潘安。这颗心干百载微波不泛,却为何今日里陡起波澜?”
前半段唱的十分勉强,后半段,特别从‘蓦然’二字开始,三王爷偏头看向俊美的少年,竟渐渐入了戏,僵硬刻板的唱腔忽而变得温柔缱绻。
贾环回视他,唇角越翘越高,接唱道,“适才扫墓灵隐去,归来风雨忽迷离。此时哪有闲情意,柳下避雨怎相宜……”艄公的唱词插入,贾环停下抽一口水烟,徐徐吐在三王爷脸上。
三王爷直想把他搂入怀中揉搓,却又碍于人多,不得不强自忍耐,张口想把下面的续完,却不料吸入一口浓烟,剧烈咳嗽起来。
“接着唱,不准停。”少年蛮不讲理的要求。
三王爷无法,只得一边咳嗽一边哼唱,眼泪都快出来了。萧泽跟曹永利默默垂头,不忍直视。
贾环放下水烟袋朗笑,而后站起身轻抚男人微红的眼角,道,“行了,咱们两清了。”话音刚落,人已大步走远。
“环儿真不生气了?”三王爷连忙追上去。
“你有你的难处,我知道。”贾环头也不回的摆手。
三王爷无声一笑,揽住少年蜂腰一把抱上自己马车,放下车帘后将他压倒在厚厚的锦被上,凑得极近去看他俊美的脸庞。他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应该说些什么,但头脑里却一片空白,只想好好看他一眼,抱他一会儿。
贾环屏住呼吸等待。
凑得更近了,温热的鼻息互相交缠,氤氲出暧昧的味道。三王爷却忽然闭了闭眼,摁住少年后脑勺,将他惑人的脸庞压入自己胸膛,无声一叹。
第84章
一月初,大庆西北五省频发民乱;二月,民乱变为声势浩大的农民起义;三月,军队镇压不力,五省已失了三省。正当皇帝为平叛而焦头烂额的时候,又收到四川巡抚一封密折,言及叛乱之事皆为抚远大将军横征暴敛、欺压百姓所致。在他担任甘肃总督的五年里,贪墨赈灾银、捐监银、税银,共计一千多万两,整个西北官场一百七十三人皆为他一人所用,将冒赈之事遮的严严实实,五年里未露一丝端倪。其推举的继任者亦秉持传统,将征收本色私自改为折色,两年贪墨赈灾银四百万两之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