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吧,有什么事一并说了。”送走李纨母子,贾环看向躲在窗外探头探脑的王嬷嬷。
“环哥儿,求您替奴婢送封信去扬州林府,奴婢感激不尽!”王嬷嬷忙不迭的奉上信和礼物。
林如海可是巡盐御史,大庆最有油水的官职,他家的东西,贾环毫无负担的收了,令哑巴将信送到商行,只大半月就能到扬州。王嬷嬷千恩万谢的离开,贾环这才能吃一顿安生饭。
吃完各自回屋,贾环截住探春,警告道,“想过好日子,就尽量哄姨娘开心。等过个几年,视姨娘开心的程度,我会替你寻相应的人家。当然,嫁妆的多少,跟你有没有尽到孝心是直接挂钩的,所以,还请你看在嫁妆的份上,把戏演到底。倘若你不安分,那么我只能对你说抱歉了,从哪儿来的,就滚回哪儿去!”
“我没有做戏!”探春尖声否认,闪烁的眸光却暴露了她的心虚。
“别告诉我你有多看重姨娘,也别告诉我你拿我当亲弟弟,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反正我是不信的。”贾环嗤笑,慢悠悠离开。
探春恨不能把他的背影盯出个洞来,却也知道自此以后,她只能乖乖的任由他摆布,丝毫反抗不得。
侍书吓得嘴唇都白了,心道姑娘当初若肯对环三爷好点,不需多,只宝二爷的一半,又哪里有今日的羞辱?说来说去,还是自己造的孽!
贾母很快得知贾环把李纨母子送走、替王嬷嬷寄信的事,却拿他毫无无法。
贾珍、贾蔷、贾蓉连续上门闹了好些日子,不但接走惜春,还索要了不少银两,说是将来为防惜春受苦,得多多替她置办嫁妆。这话说得贾母辩无可辩,只得开了库房认赔。一番折腾下来,本就所剩不多的体己银子又被狠狠挂了一层油皮。
贾母捏着库房存单,看着上面被一笔一笔划掉的物品,眼眶红了、嘴角耷拉了、身形佝偻了,仿佛一下老了十岁不止。
“宝玉已经十六,眼看就要定亲了,彩礼钱可怎么办?”她歪倒在炕上呢喃。
“您愁什么?只要宝二爷娶了林姑娘,金山银山、奇珍异宝,尽有了。”秦嬷嬷跪下给主子捶腿。
“可信已经发出去,林海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知晓宝玉所作所为,杀他的心都有了,哪还能让黛玉嫁过来!”说到这里,贾母越发记恨坏人好事的贾环。
“林大人只林姑娘一个子嗣,从小要星星不给月亮,只要林姑娘愿意,他还能逆着她不成?想当初宝二爷跟宝丫头多说两句话,林姑娘就得拈酸吃醋甩脸子;一日不见,觉也睡不好,饭也吃不香,喜欢宝二爷已喜欢到骨子里去了。您劝服了她,再让她写信回家劝服林大人,这事儿十有八九能成。”秦嬷嬷压低了嗓音唆使。
接连发生这许多变故,贾母已心力交瘁,想到自己失了荣国府的权柄,又耗尽了体己银子,将来压根护不住宝玉,不若替他娶两房出身显赫,家资丰厚的妻妾,或可保他一世无忧。这样一想便什么都顾不得了,忙使人去唤黛玉。
黛玉难受了好几天也不见外祖母来探,甚至连问一声的人也没有,正觉心寒,肃着脸抿着唇跨入门槛,刚要屈膝行礼,便被贾母拉到炕上落座,嘘寒问暖、情真意切,慢慢把她冰寒的心捂热了。
贾母见她面上和缓,这才徐徐开口,“玉儿啊,是宝玉对不住你,我替他向你赔罪。你两从小一块儿长大,情分与别个不同,想必能理解他。他就是个有口无心的,又不通人情世故,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他压根不清楚,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孩子犯下的错,你总得给他一个改正的机会吧?”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拿捏着尺度继续道,“现如今诗稿已传开了,咱也不能一张张的去索回,那样岂不是在你们身上又泼一层墨水?我想着,不如你嫁给宝玉,既全了名声,也全了情分。往后日日伴着我,伴着宝玉,比嫁到别个不知根底的人家好无数倍。你说是也不是?你也舍不得外祖母,舍不得宝玉吧?”
黛玉敛眉思量片刻,一字一句问道,“那史妹妹该怎么办?老祖宗是否也得给史妹妹一个交代?”
贾母当即就笑了,握住黛玉纤手,语气欣慰,“我就知道玉儿是个心地仁厚的,这时候依然想着史丫头。宝玉同样对不住她,自然会给她一个交代。”
黛玉面上不显,眸光却渐渐冷了,继续问,“老祖宗是想让我两都进门?那届时谁当正妻,谁当侍妾?”
贾母老眼昏花,连番打击之下又失了平常心和判断力,竟没听出黛玉话中的讽刺,自顾往下说,“你两名节已毁,除了宝玉,还能嫁给谁?两个都是我的心肝肉,我不愿委屈了你们任何一个,但玉儿你毕竟从小跟在我身边长大,与史丫头却是不同的,我自然更偏着你。你一定是正妻。”话落用力捏了捏黛玉指尖。
黛玉真想甩手就走,却硬生生忍住了,强笑道,“那史妹妹岂不要做妾?这怎么能行?史家一门双侯,绝不会同意的。”
“就说玉儿你为人最是宽厚,不会叫老祖宗为难,”贾母拍拍她手背,“史丫头自然不能为妾,做个平妻却是可以的。日后你们三人还像以前那般相处,和乐融融、甜甜蜜蜜、白头到老。谁也不能离开我身边,否则我得伤心死。”
仿佛想到了分离的场景,贾母垂头抹泪。
黛玉勉力维持着得体的微笑,说要回去考虑考虑,甫一进屋,便趴在床上痛哭,边哭边哽咽道,“外祖母,你当真是我的好外祖母,不说替我出头,反把我当玩意儿一般摆弄。放眼整个京城,哪家的公子那么金贵,同时聘一正妻一平妻入门?传出去,我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外祖母,你这是要作践死我啊!”
王嬷嬷听了暴跳如雷,恨不得立马找贾母拼命,刚抄起剪刀,便被黛玉拦住,哀泣道,“罢,她既然不拿我当人看,我走便是。嬷嬷你写封信给父亲,叫他来接我吧。”话落眼睛慢慢合上,惨白的面孔,流不尽的眼泪,昭示了她已心如死灰。
王嬷嬷既感到庆幸,又感到难过,服侍她睡下,转回房立马将贾母今日的所作所为述诸笔墨,托环三爷快马加鞭送到扬州去。
第78章
被痛打一顿,被吓了两跳,又被刺伤手臂,宝玉当晚便高烧不退,直过了七八日才能半坐起身,又将养了七八日才能下地。往日里生病的时候,姐姐妹妹们天天来探,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尽往他屋里搬,这回一个人影都没见,宝玉坐不住了,大喊大叫着要去找姐姐妹妹们玩。
贾母怕刺激他,事情的严重程度,一个字儿都未透露,可从贾政的咆哮中,他依然得到了足够的信息。他只是单纯,不谙世事,却并不愚蠢,隐隐有些知道自己闯下大祸了,且还是弥天大祸。
有这样一块巨石压在心底,他哪里坐得住,瞅着屋里人少的时候,一溜烟往外跑。袭人跟晴雯忙追出去,又遣人去报老太太。
“他一定是跑去看黛玉了。罢,不用拦着,让他两好生谈谈,没准儿黛玉能想通。”贾母一边挥手一边按揉抽痛的太阳穴。
宝玉一口气跑进黛玉小院,推开上前拦阻的丫头婆子,径直入了内室。黛玉也病了,大热的天浑身冒虚汗,一身衣裳穿不过一个时辰便要湿透,正由王嬷嬷雪雁两个伺候着换衣。下身着一条纱质半透明的鹅黄灯笼裤,上身仅只一件烟绿小肚兜,一只手裸露在外,另一只手伸入亵衣的袖管内,半遮半掩的,风情正好。
如此美景,叫宝玉看得眼睛都发直了,半声模糊不清的‘林妹妹’含在嘴里,要吐不吐。
黛玉等人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立马尖叫起来,王嬷嬷顺手抄起鸡毛掸子将他打出去,袭人、晴雯刚好赶到,忙上前格挡,口里大喊,“嬷嬷别打了,宝二爷将养了半月才好,把他打坏了,老太太那里我们不好交代!”
至少还要在贾府待两个月,王嬷嬷心有顾忌,将宝玉打出去后叉腰守在门口,斥骂道,“哪里来的下流东西,姑娘家的闺房也是你说闯就闯的?还懂不懂规矩了?看见不当看的,小心烂瞎你一双招子!我呸!”
“往日里我也是说进就进,怎今日就不成了?林妹妹只是在换衣,又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宝玉从未见过如此恶声恶气的王嬷嬷,当即委屈的眼眶通红。
王嬷嬷听了这话差点没被气晕,恨不能一鸡毛掸子把他抽上天去,这辈子都落不了地。
黛玉更是羞愤欲死,这才想到:往日里为表示亲近老祖宗,她经常把紫鹃、鹦哥两个带在身边,反疏远了雪雁跟王嬷嬷。那两个心向着贾母,向着宝玉,宝玉要入她屋,甭管她在干嘛,甚或衣衫不整的躺在床上,她们都没拦过。且一开始的几年,贾母让他两睡一个榻上的情况也不鲜见,竟就慢慢养成了不把宝玉当外男的习惯,同吃同睡,同起同卧,甚至梳头换衣也是不避的,好几次还让他摸了身子。
都说男女七岁不同席,当世礼教对女人的管束何其严苛,当她还在为外泄的诗稿、闺名和雅号难过的时候,却没意识到——其实她早就没什么名节可言了,在某些人的刻意放纵之下;在某些人的不谙世事之下;在某些人的诱导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