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年阳光明丽的春日。
御园的桃花树下鲤鱼窜动,见那挺最闹腾活跃的是一尾金色鲤鱼,她哭着闹着想要,只是宫侍不在身边,庄娘娘也不在,唯有沈昱在。
楚琅华不记得沈昱那个时候的年纪了,只知道他那时已会做了文章。
皇子监的大儒谁也不爱夸,谁也不爱理,只爱夸沈昱,只给沈昱讲词说赋。
因为沈昱是同辈包括皇帝叔父的几位皇子中,在才学方面最有天赋的人。
后来,她央着沈昱,请他帮她捉了那尾金色鲤鱼,沈昱摇了头,不仅拒绝了她,还说了一段晦涩难懂的话。
整个皇子监中学业最差的楚琅华当然复述不出来那段“之乎者也”是什么意思。
沈昱不愿意,楚琅华便哭。
因为只要她一哭,再委委屈屈地向沈昱撒娇,他定然会先沉着脸思考几下,随后与她讲明白条件。
楚琅华只管“嗯嗯”点头就行,然后沈昱就会帮她做她所有想做的事情。
这一次,也同样不例外。
但也出了意外。
鱼兜质量不佳,虽缠住了鱼儿,但鱼兜的网线却被金鲤鱼摇摆着尾巴甩断了几根。
她不知道沈昱后来发生了什么,因为庄娘娘回来了,还带了她最爱吃的点心。
当她小跑着从凉亭将做成桃花状的糕点分享给沈昱时,却发现沈昱狼狈地跌坐在溪池边的假山后面。
缠起头发的那条莲花发带已不见踪影,整个人湿淋淋地断断续续地流着池子里的水。
楚琅华那时还不知春日水寒,只看到沈昱发抖的手,颤栗的背。
怀里还抱着一尾金鲤。
他一抬眼,眼中冒着的不知是水光还是别的什么,他双手捧起小金鲤鱼,对她露出了一个比哭还丑的笑容,然后轻轻动了下唇。
“别告诉她们,我在这里,可以吗?”
明亮的纯色的金色鲤鱼,和喜好素净衣裳的少年郎,早把楚琅华看愣了,楚琅华根本没有去想他说了什么、他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而在他尾音落下的前一刻,楚琅华早他一步,因他手上的金鲤惊喜地叫出了声。
再后来,自然是庄娘娘训斥了沈昱一顿,说他目无宫纪,说他不能为她做表率,说他有负承平先生的厚望,说他……说了很多。
而沈昱唯有垂头丧气,紧锁眉峰,是在庄娘娘实在看不下去他浑身湿漉漉的样子之后,才放行离开的。
在这过程中,沈昱对她只字未提,只有走出凉亭时,如春日池水那般冰凉的眼神射向了楚琅华。
楚琅华正逗弄着宫人为她安排好的松霜绿鱼缸中的小金鲤,被他的目光一扫,手中的平春枝便落进了鱼缸里。
现在想想,大概就是这个时候,沈昱开始讨厌她的吧。
其实那时年少,楚琅华只是从未见过庄娘娘“盛怒”的模样,一时被吓着了,所以在“承担罪责”和“逃避不理”之间左右摇摆。
谁知,便误了最好的解释的时机。
这一误,便是如今横在她与沈昱之间的隔阂。
而这一次楚琅华还是选择了逃避。
她开不了这个口。
当日紫宸殿种种,何必要让自己再经历一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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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只是嗓子疼?”
沉浸在旧事中的楚琅华,意识不到沈昱的说辞是多么的随意,她点头。
“郡主是否感到体虚无力?”她点头。
小金鲤之后也没有养长,过了几日便因洒扫宫人侍奉不当,在缺食短水的情况下死了。
“郡主不喜欢枇杷羹?”她摇头。
后来,她也因为愧疚而通过庄娘娘的手,给了沈昱许多许多珍宝玩具,例如当时最时兴的金钱柏翠笔山。
“郡主不喜欢吃药?”她点头。
只是,自那天以后,有好长一段时间沈昱都没露出过一个笑容,哪怕是当日那般丑兮兮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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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会儿的沉沉静静,把楚琅华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将放空的目光从床尾的绀红花瓶上移开。
然后便听到沈昱清雅的声线。
“如此,便请郡主好生休息。”
他刚说完话,转身出了房间。楚琅华觉得他还会回来,于是便努力使自己放宽心放自然。
陈年旧事又伤心又伤神,楚琅华一点儿不想被沈昱瞧见端倪。
在此期间,她还让侍奉在外间的侍婢,折了一枝松叶,因改时换季,松针蒙上了一层灰灰的蓝。
嵌在瓷瓶中,半眯着眼看去,便是上下两层淡色的朝暮之云在你压我挤。
翠蓝配绀红实在赏心又悦目。
杏色衣衫的侍婢见楚琅华笑起来,脸上添了不少活力,比之先前苍白的模样要好得多,便也打起洋洋的笑意,说道:“郡主若是喜欢松叶,赶明儿奴婢便去置办一盏蓬莱松,给郡主添置起来,日日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