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嗳商量好了的事,变掉她们多失望。”安景云笑着说,“小妹连钱的用途也想好了,要给女儿买双旅游鞋,那孩子也真是可怜。”小妹是安景云厂里的同事,丈夫念了大学,嫌她没共同语言闹离婚。别人劝她把孩子扔给当爸的,她却说“不跟当官的爹、宁跟讨饭的娘”,硬是要求把女儿判给她。
“不行!”徐正则坚持。
安景云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徐正则,那么二贵跟夏芳怎么办?他俩的工作在哪里?”
“我来想办法。”
“你想?”安景云没好气,“我也不用你想别的办法,把别人欠你的钱讨回来!”
“……借钱的老黄你也认识,是真困难,我开不出口。”
“长贫难顾。”安景云努力忍着气,“一次两次也算了,几年一直这样,估计好不了。”
“又不是故意不还。”徐正则数给安景云听,“老黄家两个老的瘫在床上,停药就是要老的死,不停每个月光医药费就要六十几块,老婆没工作,一个人上班,连老带小养五张嘴。他小学毕业,只好做搬运岗,岗位工资低,一个月才四十块,不够用啊。”
“那也不能光跟你一个人借!他干吗不去找厂长?还不是看你好说话。”
徐正则无奈道,“厂长怎么可能理他,最近还在说准备搞淘汰制,弄得不好老黄工作也丢掉。再说我又不是没拿钱回来,工资虽然被借光,但维修店那里每年也有三千多,够家里开销的。不够的话不是还有爸爸的工资,你何必再折腾。”
安景云放下筷子,盯着他,“这些年我听够了,吃苦在前享受在后,样样机会先让别人。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没结婚之前年年三八红旗手,嫁了你,这些荣誉先给别人。我也是一个人,想上进,付出了想得到表扬,想过得好些。但我都默默放弃了,怕影响爸爸、影响你的名声。现在大家全在外头第二职业,为什么我不行?你两个姐姐每次来要钱,理直气壮,因为是她们爸爸的、兄弟的收入,不是我的,我没资格扣住。我也不想沾你们的光,我有手有脚,每个月八十几块工资,用得着靠别人?”
徐正则脸上挂不住,涨得通红,讷讷道,“她们……”
安景云拿起筷子闷头吃饭,打断他,“你现在做饭还不如毛毛,咸的像打翻盐罐头,淡的像没加盐。”
她眼神冷漠,徐正则脸上的红慢慢褪掉,变为青色。他听到后面的动静,回头看发现是徐蓁和徐蘅,她俩凑在门口听父母对话,估计刚才的全听到了。
“不好吃别吃!”徐正则刷地夺过碗。
用力过猛,争夺中碗掉在地上,碎了。
安景云愣在桌边,眼眶红了。
徐蓁跑出来,瞪着父亲,“爸爸,你吃了多少次妈妈做的饭,还不是整天嫌这个嫌那个。”
徐正则气头上,一把推开大女儿,“滚!要批评老子等你翅膀硬了再说!”
徐蓁还是头一次被父亲骂,顿时掉下泪,大声骂回去,“怎么,家里就不能讲道理了?你整天不在家,妈妈又要上班又要照顾我们,还要安排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亲戚,你有什么资格说妈妈!”
徐正则扬起巴掌,但没等巴掌落下,徐蘅一头撞过来,他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你们……好,好,女儿大了都向着妈。”徐正则看到安歌,“毛毛,你帮谁?”
安歌扶他站稳,“爸爸,家里人不分阵营,谁有道理听谁的。”
徐正则一把抽出手,只觉得心口痛得不行,没想到连小女儿都向着安景云。
“妈妈除了是妈妈,你的妻子,主妇之外,还是她自己。她想做的事情,我们没有权力管。”安歌目光清澄,“她已经牺牲很多,你不能要求她继续牺牲。”
安景云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她一把捂住鼻嘴,生怕哭出声音,起身拉开大门奔了出去。徐蓁和徐蘅吓了跳,连忙追下去。
冯超悄无声息站到徐正则和安歌之间,他怕徐正则对安歌动手,有意无意隔开父女俩。
徐正则气道,“上班请假干私活也对?”社会变了,一切在向钱看,他觉得心寒,“我累死累活,在家里连句话都不能说?”
安歌把徐正则扶到椅子上坐下,“爸爸,你累是你自己找的,我们没有要求你为家庭牺牲。”
一听这话,徐正则差点又蹦起来,“不是为了你们,我用得着下了班还去维修电器!买房子的钱大头是谁出的?!”
“这个确实......要谢谢爸爸。可是爸爸,干吗不从厂里出来?”
徐正则梗着脖子,“没了单位,医药费谁管?”
除了每个月工资,单位意味着各种各样的福利,医药费、儿女的教育费、老人去世的慰问金、夏季劳保冬季劳保、高温费取暖费……甚至洗澡,都可以从单位领到票,免费洗澡。这种什么都有组织安排的安全感,连儿女将来的工作都能解决的便利,使这个年代的人怎么也舍不得离开单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