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明沉舟看着绥阳去而复返,这才看向案桌前的人。
谢延案桌前叠满了折子。
他前头的两位帝王不甚勤奋,大权悉数旁落内阁和司礼监,导致内外两朝冲突日益严重,人人都有私心,掌权者更是沟壑难填,在他们脚下的垫脚石数不胜数。
谢延虽年纪小却格外有主意,原本一分为二的权势逐渐被他收回,这也让内阁和司礼监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也比前朝好了许多。
这是内阁中两派分立,司礼监掌印太过强势,这让谢延时常觉得为难。
“他们这几日见了面就要吵架。”谢延端着茶抿了一口后,这才跳下椅子在殿中转悠,一边消食一边说道。
“内阁之中,大郑相稳重,明相虽是次辅,但时常说得上话,重大事情往往需要各方协商妥协。”
他停在一个饕餮兽首熏笼前,盯着上面镂空的花纹,感受着银丝炭带来的温度,被烘地眉心紧皱,小脸严肃。
“倒是司礼监,封禀笔看似强势,黄行忠性格忠厚正直,在司礼监颇有两头不沾的架势,杨宝乃是封斋一手提拔上来的,汤拥金资历最短做了一个墙头草,可不论如何,司礼监依旧是掌印一锤定音。”
他说完又从熏笼慢悠悠地走了回来,小手往后一背,颇有大人模样。
“就像掌印今日递上来的折子。”他站在一处,仰头看着明沉舟,“娘娘知道吗?”
谢延看人时,眸子又清又亮,好似含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细看之下碎光闪烁。
明沉舟神色镇定地摇了摇头。
“就娘娘手边那个红色横封的折子。”谢延指了指右手边案桌那三叠折子上的一本。
“天刚亮就递来了,因为牵连的官员实在多被我压了下来。”
他慢吞吞地走到明沉舟面前,自己主动爬到她的膝盖上,就像一只小猫蜷缩着。
“娘娘不知,当时江浙一带的风波到现在还未平息,因为牵连人数之多,导致六部、都察院、大理寺、通政司等衙门不少连不满三年的观政学士,连翰林院所有在册的庶吉士都陪下派到江浙一带去了。”
“就这般,人员都还未填满,江浙巡抚不得不上旨要求提吏为官,用来弥补剩余空位。”
大周科举后所有进士都要事先进入衙门进行观政,前六进入翰林院被称为庶吉士,前者会在三年期满后下放到各个衙门,庶吉士却是大周内阁的后背役。
自□□组建内阁以来,内阁阁员皆是庶吉士出身,无一例外。
谢延脸色凝重。
“如今若是再依着掌印的折子,杀这么多人,只怕朝野舆论再也压不住了。”
明沉舟看着折子上二十个人名,心思微沉。
“那万岁想要如何?”
谢延依偎在她的肩膀上,显示盯着她的下颚不错眼的看着,随后又淡淡闭上眼,小声说道:“我不知道,每个人都是有自己的立场,可我不能有,娘娘。”
明沉舟垂眸,头顶的发簪微微晃动,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她一向温和,就像绵软的白云,谢延闻着娘娘身上淡淡的桂花香,喃喃自语:“可这些人想要害娘娘,我便忍不了。”
明沉舟失笑,摸着他的脑袋,笑说道:“说什么胡话,而且掌印折子上说,这些人都意图和宫内宫娥黄门勾结,居心叵测,他们的目标至始至终都是你。”
谢延不说话。
“胡师与我说,为帝要心怀忧惧,也要胸怀万里。朝堂制衡固然主要,左右平衡,才能平稳运行,可所有制衡之术归根结底,不是手段和智谋就能逐一而论的,最主要的是为君者自己。”
明沉舟安静地听着,地热烘得人发热,熏笼发出袅袅香味。
“我必须坐得稳,镇得住,才能取其最为正确的答案。”
谢延虽年幼,可语气中的杀伐之气却又在此刻不着痕迹地露了出来。
明沉舟闻言,不由手指微顿,谢延敏锐察觉到,立马用头拱了拱她的脖颈,刹那间吹散了那股帝王之气,好似一只蜷缩在手心的猫。
“胡承光说得对,万岁也做得对。”明沉舟开口说道,声音阴沉,“不论是内阁还是司礼监,总归是万岁手中的一把刀,不能有半分僭越。”
谢延呼吸平稳,他并未睡过去,只是在暖洋洋中闭眼小憩。
毕竟他也才昨日醒过来。
“可掌印杀的人没错。”
头顶的太阳逐渐朝着西边落去,紧闭宫殿大门在光洁的地面上落下清晰的倒影,细碎的日光在一个个雕花细框里,安静又沉默。
谢延冷静的声音在寂静的殿内响了起来。
“看来万岁做好决定了。”明沉舟笑问着。
“为民为君为天下,守着大周百姓朝奉的百官总该占一样。”谢延自她怀中坐直身子,一本正经说道,“这是底线啊,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