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面恶神露出欣喜的神色,同样被震慑在黄泉力量之下的怨煞向他凝聚而来。他运起神力,准备像过去一样吞噬它们、操纵它们、将它们变作自己的力量。
可那些怨煞却仿佛变成了坚硬的石,他无法再以神力将它们吞噬,只能任由那些怨煞层层包裹在他身上,裹成一层厚重的壳。
“不!不!怎么回事?!救救我,救——”他像每一个被他沉没在河水里的人一样祈求,也像每一个被他沉没在河水里的人一样绝望。
那些他所渴求的怨煞、渴求的力量,化作坚硬厚重的囚笼,将他凝固,带着他沉到黄泉之底。
等到千年万年之后,这些怨煞消磨报偿尽,他才能够从中脱出,像每一个死去的魂灵一样,被黄泉带着重入轮回。
怨煞离身,水鬼们眼中的浑浊褪去,青白的面孔逐渐变得平和,等到所有苦痛的执念都归于它们该报偿的对象后,便不再能够漂浮于黄泉之上。
他们对着神明最后一礼,没入河面消失不见。黄泉收容了他们,在因果的牵引下,他们将重入轮回。
一个又一个怨煞消尽的水鬼没入黄泉之中,头戴斗笠的魂魄浮在河面上,他身上的怨煞同样在飘散着,投向正在沉入黄泉之底的恶神。
“您……您……”他看向神明,忽然拜道,“感念神明恩德,愿以微茫卑弱之身,尽一切供奉,祈神庇佑我子,令其安然返乡。”
“我收下了你们的祈愿,”神明绕着指尖的两缕心念,“他祈求寻到他的父亲,他已经见过了。他祈求他的父亲平安,你已经解脱了。你想要他平安下船,他已经平安了,你想要向恶神复仇,恶神已受惩了。”
“现在,你还想要让你的儿子,能够从梁国安然回到卢国。你还有什么可以打动我的吗?”
头戴斗笠的魂魄沉默了许久。
卢国的人们习惯了有所求便向神明祈愿,只以为凡人与神明之间的关系本该如此。但他往来于卢、梁两国之间,见惯了梁国的神明,也才更明白卢国的情况有多来之不易。
卢国大部分神明大多出自于神庭,接受凡人的香火供奉,也庇护凡人远离灾厄。而梁国的大部分神明……他们想要从凡人这里得到什么,便直接取走了。就像人们对待自己饲养的家畜,想要吃肉时,便宰杀烹食。
假若除去那惯常的供奉仪式所造成的思维惯性,神明是远比凡人要强大得多的存在、是有着自己需求的修行者、是性格不同可分善恶的生灵……
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如今再恳切的祈求也只是一种索取。
但他又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流落在梁国?
“他有要救我下船的那一念善意,便可得平安。你有忍苦知恩欲救我离开的那一念善意,便可离苦难。”神明的目光平静而幽深,“轮回去吧。”
平安……哪怕一时无法回到卢国,但可以平安也就够了。
头戴斗笠的魂魄深深一拜,身上的怨煞彻底散尽,没入黄泉消失不见。
……
周家村。
常安渡费了不少功夫,终于让大周和村里人相信了他是个活生生的人,就是他们认识的那个常安渡。
他在村里挨家挨户地走着,询问有没有人知道他父亲当初乘的是哪条船?有没有人认识那个摆渡的船家?
周家村已经空了一半,他走了许久,疲累不堪,在一块大石旁坐下,准备休息一会儿再继续。
……
“……醒醒!醒醒!”
常安渡迷茫地睁开眼,天色已经开始转暗了。
大周正推着他:“别在这儿睡,你怎么哭了?”
常安渡抹了一把脸:“……我梦见我父亲了,他说……他死了。”
第74章
幽冥是亡者的轮回之所。
这里空寂、虚无,九道黄泉寂静无声,一刻不息地流淌,将亡者的魂魄重新引入世间。
幽冥之中没有生机,也无需生机;没有停驻者,也无需停驻者。亡者的魂魄会在因果牵引下,进入黄泉之中,受黄泉引导,进入不同的轮回。
黄泉的力量只存于黄泉之中,幽冥的力量只存于幽冥之中。没有人能够得到它们的力量,也没有人敢觊觎它们的力量。这里是天地规则显化之所,自然运转无需干扰,干扰者自承后果。
这样一个地方,是没有人愿意来的。这里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无法得到,以生身入死地,是要付出代价的。
就让它自己运转着吧,没有什么可值得在意的。
但是后来,因果乱了。
因果乱,轮回亦乱。本当受生于牲畜的,或许反投了人胎,本当受生于富贵,却可能错投了贫贱。
能觉察到此事的,没有谁在意这个。因果乱了,或许是因为它本来就该乱了,就像海潮涨落、明月圆缺。世界运转已久,又会有什么错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