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叶缝隙撒下微弱的月光,不知何时,林下出现了一双双或暗红或幽绿的眼睛,不远处传来野狗的嚎叫,时时响起乌鸦扇动翅膀的声音,一只死相可怖的恶鬼向他飘过来。
有应公僵在那里,却发现那恶鬼像是没瞧见他似的,径直飘过去根本没理会他。再瞧周围的野狗鸦群,没有一个注意到他们的。
“他们……他们看不见我们吗?”
“暂时是发现不了的。”漓池说道。
“那、那、那什么,我,我也不知道狗王在哪,没法给您、给您带路,要不,我我先回去吧。”有应公抖着嗓子道。
暂时发现不了,谁知道一会儿会不会被发现?同情归同情,畏惧还是要畏惧的。这些恶鬼是能伤到阴魂的,他可不想被这一堆恶鬼给撕吧了。
“你要是想就这么回去也可以。”漓池很好说话地应了。
有应公稍稍往后飘了一下,他与漓池的距离才刚刚拉远一些,就见那方才飘过去的恶鬼突然停了下来,有所觉似的往这边儿看过来。
有应公哭丧着脸,紧紧跟到漓池身边:“我、我还是留下跟着您吧。”
漓池笑了一下,带着有应公在林子里穿行而过。浩瀚因果在他目中显现,勾勒缠团出林中所有的魂灵,枉死之人的魂灵、双眼猩红的鸦群、犬牙参差的野狗……这些魂灵身上,大多都与同一个地方牵着一道因果线,但这些因果线的尽头,却都是断裂的,只剩下一片模糊的混沌。
漓池所寻的,便是这些断裂因果线所指向的方向。
“到了。”
这是一处林中空地,边缘还有些稀疏的灌木,但中央却寸草不生,高高隆起的土坡像是一座巨大的坟茔,而土坡之顶,则卧着一只巨大的野犬,皮毛棕黄近于血液干涸后的暗褐色,锋利交错的牙齿呲出唇外,凶恶可怖。
有应公瞧着周围,他还是第一次真正见到狗王,这哪里像是狗啊!简直比老虎还要可怕!
而且,狗王身上的气势已经令他不由自主地产生了畏惧与紧张,这说明狗王很有可能有对付阴魂的手段。
有应公不由脸色更苦了。漓池是以要他带路把他叫出来的,可这一路上并没有用到他引路——他也根本不知道狗王在哪,所以干嘛要带上他啊?
四周忽起阴风阵阵,风里混着腥苦的臭味,不远处的林子里正传来幽咽呜声,逐渐靠得越来越近。一个阴魂从那边飘过来,身后还引着几个浑浑噩噩的凡人。狗王转过头,两只眼睛闪着残忍冰冷的光,盯着那被阴魂引过来的凡人,慢慢咧开了嘴,露出更多狰狞的牙齿。
有应公惊得瞪大了眼睛:“伥鬼?怎么可能?!”
所谓为虎作伥,被老虎吃掉的人,死后化鬼还要受老虎操控,这是成精了的老虎的手段,这只狗王是怎么会的?虽然……看这狗王的模样,估计实力不比一般的虎妖要差。
有应公一声惊呼出来,那原本正准备享用美餐的狗王却突然转过头看向这边,目光凶残可怖。
“它它它、它怎么看过来了?!”
随着狗王的动作,周围所有野狗鸦群乃至恶鬼的目光也都看了过来。
“这里毕竟是它的地盘。”漓池说道,语气里却全然没有被发现的惊慌。
狗王的喉咙里发出低吼,伥鬼收到命令,将被蛊惑的几个普通人迷昏了丢在原地,狗王喜欢吃活的。
阴风骤起。
无数伥鬼显露出狰狞的死相,皮肉残破、外露腑脏,三四寸长的漆黑尖甲、柔软腐烂的肚肠……更多浸透了腐毒的骨爪从地下伸出,带着刻骨的怨恨与腐臭的尸毒扑来!
铮!
被暗青袖袍包裹的手臂抬过,琴已被抱在怀中,拂过空中的袖袍带起一阵清风,吹散腥苦的尸毒。
与此同时,琴音怒鸣,裂空断云。
堂皇之怒镇尽阴邪,恶鬼们像凝固在松脂中的虫,他们定在空中,被这声怒音震散了所有的思维,而当他们即将重新生出念头时,又是一声琴音起。
其声嗡鸣,震颤绵延,连带着每一个伥鬼都跟着颤抖起来,好像这琴弦的另一头就系在他们魂灵深处,引出巨大的畏怖。像看见了能灼烂皮肉的烈火、冰如刀割的寒风,看见了数不尽可怖的苦来,而那苦,正是由他们所行而结出的果。
于是在这畏怖的牵引下,这些重新能够动作起来的伥鬼们,发出了可怖的凄声,齐齐向后退去,但在他们真正逃离之前,琴音再起。
这一声幽深远长,哀戚入骨。
所有的伥鬼都定住了。
他们已经死去了,他们是被狗王活吃了的。肚破肠烂、骨碎肉散,死后化作鬼物,却变作了伥,无法投胎,亦无法离开,只能一日复一日地受这活吃了他们的狗王所操控,去蛊惑自己的同族来填满狗王永不餍足的饥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