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先祖的回答好像有点迟钝。
“我们要回去了。”李拾沉默了片刻,又道,“您是不是也觉得太突然了?”
李氏为了这个诅咒奔忙了无数代,一代代人付出了艰辛努力,却还是没能看到一丝渺茫的结果。到他父亲那一代,李氏已经几近绝望了,李拾甚至也已经并不对能够解除诅咒抱有希望,可偏就在他这一代,这件事轻轻巧巧地就解决了。
不是他努力的结果,他也没有为此付出任何代价,他只是恰巧遇到了一位修士,然后向他请教……
“嗯……”笔灵迟钝地应了一声。
神明……他已见过了执掌因果的神明,他的因果不再有错漏,强行续接到李氏身上用以转嫁孽煞的因果已经重回他自己身上,李氏所谓的“诅咒”自然也就解除了。
神明取回了他所窃记的名,但似乎却并没有将真相告知给李拾,他还在把笔灵当做李氏的先祖。不过对于笔灵来说,告不告知都没有什么区别,哪怕自己已经沦落至此,也不是李拾所能动摇的。他的因果也已经回归正常,再不会生出漏洞,也再无法对其他人的因果动任何手脚。
他可以选择是否告诉李拾真相,可这对他来说有什么意义吗?他只想要消亡,这个选择会对他的消亡有什么帮助吗?
他已经交出了自己所能交出的一切,却还要忍受着缠身的孽煞,因为他并没有种下消亡的因。
可他连一丝怨愤不满都不敢生出,半点另寻他路的想法都不敢思索。他被孽煞缠身十二万年,神智几度沉沦癫狂,又几度不得不挣扎清醒。而当年于一瞬间压至长阳身上的远胜于此,那是众生的怨戾与大劫的劫煞。没有谁比他更清楚,每一个向长阳求助的生灵,都恨着这个世界。
笔灵强行打断了自己的念头,往玉佩深处瑟缩得更深了些。
玉佩外头,和李拾一样收拾行囊的还有常安渡。李拾要回卢国去,这对于常安渡正是个天大的喜讯,他家在卢国,却流落梁国不得归,现在能与李拾同行归家,思念之情已经无法抑制。
在离开之前,常安渡寻到李泉先生拜别,除了路上所需要的盘缠行囊,常安渡将梁国的所有东西都转赠给了李泉。
“先生莫要推辞,若非先生相助,我如今已成河底一具枯骨,更何况先生还助李拾兄解了所困。我已不打算再到梁国来,这些东西留下也没什么用,不如留给先生。”
李泉含笑应了,两人与他拜别离开,踏上回家的路。
而在这座涉州城中并不起眼的一座宅院里,阳光从敞开的大门撒入,停在暗青色的袍角边。李泉横琴膝上,坐在主屋的阴影里,嘴角笑意寒凉。
他指尖绕着一缕丝线,那是自笔灵身上摘下的欲。
修长的手指不紧不慢地替琴换上一根弦,幽深的目中倒映着茫茫因果。
示之以动,利其静而有主,益动而巽。
第113章
作为梁国的都城,曲丘城或许不是梁国内最繁华的城池、不是梁国内最广阔的城池,但一定是梁国内最安稳的城池。然而这梁国内最安稳的城池,最近的气氛却十分紧张。
前任梁王胥昌暴毙,据闻重病未愈的太子胥康一直不见踪影,反而是几乎毫无存在感的胥桓登上了王位。而这位新的梁王能够顺利登位并不是因为幸运,他在登临梁王之位前,就已经通过十九枚臣子的脑袋奠定了自己实权的地位,向上一任梁王的权臣旧部们宣告,胥桓不是,也不会成为一个傀儡。
而因为那十九颗头颅的威慑,曲丘城内的气氛几如雷鸣声后等待暴雨的前夕。
之前蝗灾铺天流民遍野的时候,他们倒还没这么紧张呢。
胥桓翻着案上的奏疏,面色冷寒。大部分都是一些没营养的赞颂恭贺,只有寥寥几本真正涉及了梁国的境况。他把又一本言辞恳切真情实感的奏疏甩到一旁,闭上眼睛,缓缓出了口气。
他得给他们时间。这些人以前跟他从未有过接触,又被那十九颗头颅吓破了胆,现在正要通过试探来了解他真正的态度,才敢真正冒头为他所用。
房间内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个身影。
都极仍闭着眼睛:“何事?”
“教主。”来人在他身边跪拜行礼,低声飞快地报告着。
随着玄清教在梁国内的势力越来越大,与戒律司的冲突不免也越来越大了。然而由于都极明面上身份的改换,他们与戒律司之间的对立分寸难免格外难以拿捏。
“戒律司。”都极慢慢念道,声音里透着寒气。
玄清教壮大,他们当然要不安,毕竟他们这七百年里,唯一会做的一件事就是平衡梁国内的各方势力。除了平衡,他们还会什么呢?他们甚至连这一件事都做不好,以至于胥昌勾结上了罗教,弑亲父,丢涉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