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厨子颓然道。
话音方落,一声暴喝突然从门口传来:“你不是生灵,我这铺子里不招待鬼东西!”
是铺主人赶回来了!灰衣男人恍然明悟,香肉铺只做生灵的生意,只有生灵才有躯体,鬼又哪来的肉呢?
这只黑犬竟是个鬼物伪装的,难怪铺子里找不出对的肉来。
然而铺子主人眼力虽好,之前厨子却已经没扛住应了声。在他大喝出黑犬的身份之前,小将军已经抓住了这其间香肉铺规矩动摇的一瞬空隙,抖开背上的东西。
那一团黑皮子根本不是个盘起来的黑犬,那就只是张皮,皮里裹着一堆乱七八糟的骨头,每一块骨头互相碰撞着,发出咔咔的轻响。
那骨头一落地,就拼成了一具残缺的尸骨。骨头之间每一声互相碰撞的轻响,都像是在说一个字:苦。
苦啊!
这具落地的残骨说道。
“苦啊!”
桌上的肉们说道。
那些已经死去、被洗净切碎、烹饪熟透了的肉,竟好像又有了意识一样!
“苦啊!”
挂在铁钩子上的肉说道。
它们微微摆动着,像是在挣扎,却怎么都摆脱不了勾穿了自己的铁钩。
“苦啊!”
厨房里的头颅们说道。
它们睁开了眼睛,张开了嘴巴,用淌干净血后,变得成惨惨粉白的脸哀嚎。
苦啊!
死好苦啊!
铺主人脸色大变。
香肉铺的规矩正在飞快破灭,他手里提着一把杀猪刀,冲着残骨砍来。
残骨被他砍中,变得更残破了,但那叫着苦的哀声却没有停歇,反而愈加长远了。
苦啊!好苦啊!
桌椅板凳都开始摇晃起来,碗里的肉想跳出碗来、钩子上的肉想挣脱下钩子、厨房里的肉想摆脱案板和刀具。
太苦了!太苦了!
想走啊,想走啊。
解脱吧……解脱吧……
痛苦的肉挣扎着、哀嚎着、悲泣着,把整个铺子都摇晃了起来。
正在沉迷吃肉的客人们也都被惊了起来。有的还茫然不解,试图把肉塞进嘴里,嚼烂咽进肚,却被嘴里蠕动颤抖的肉刺激到喉咙,又呕了出来。有的已经觉察到不对,一面盖着肉碗,一面怒气冲冲地抬头找是谁打扰了自己吃肉。
铺主人正准备要他们帮忙,这些吃了铺中肉的客人,都在香肉铺的规则之中,他可以借着这些规则让他们为己所用。
然而现在,那些刚才被诸多客人们吃下肚的肉,也开始叫起苦来。
一个个客人脸色大变,连逃都没精力逃,再没有余力去关注周围了。
小将军也没有干看着,他张开嘴,吐出一枚漆黑的令牌,牌子上银钩铁画的一个墨字:判!
一道墨色涟漪自令牌上荡开,从香肉铺内,到香肉铺外,包裹了整个集市,又扩散到草甸。
那些香肉铺外的点心铺子、酒水摊子、泡澡堂子……还有里头的主家客人,竟都“破碎”了开,这些躯壳皆为幻境的躯壳,幻境之下是一个个早已身死徒留人间的魂魄。他们都是被吃掉肉后剩下的东西。
这偌大一个集市,竟只有香肉铺是真实的。
幻境破碎后,这些支撑起假象的鬼魂们也开始一个个哀嚎起“苦啊!”来了。
香肉铺的老板脸色一变再变,不过眨眼之间,他的依仗就一个个被接连破去。他想要逃,虽然香肉铺于他来说十分宝贵,可这其中一道道往常无往不利的布置现在就像纸糊的一样,他就知晓,自己遇上的是没法对抗的存在。
然而,那道涟漪已经触到过他。所有触到这涟漪的生灵或鬼类,身上都沾染了墨色。
判。
墨色倒叙勾勒出每一个众生的过往画卷,一道道墨迹像在评判功过般书写在每一个人面前。
吕周看到了那只食肉的老虎,墨色在它皮毛上勾勒出几只幼虎的模样,状若依恋地依偎着它。但这几只幼虎很快又一一跳出了老虎身上,一个个进了它的嘴里。
吕周打了个寒颤,他一转头,看到身旁那个吃肉的人。
这个人的过往亦被墨色勾勒出来——他来到了香肉铺,吃了一碗香肉,得到了非凡的力量,虽然很微弱,但那的的确确是凡人做不到的力量。
于是他想要更多。
可就像灰衣男人说的,打破了凡俗中的想法,才能得到超出凡俗的力量。
他想吃肉。
最先带来香肉铺的,是他的妻子。因为妻子是信任他的,所以就跟他来了。他只要说她回娘家了,一时就不会有人怀疑。
接下来带到香肉铺的,是他的孩子。因为孩子也是信任他的,所以毫不怀疑,爹爹是带他们去找娘亲的,这样也不会很快就被戳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