饼哥儿除了掉在地上的会捡起来吃之外,没有人喂他的时候,一般是不会偷吃的。这倒不是有家教,方棠溪曾经见他饿得狠了,会趁人不注意,故意把桌上的东西推到地上打碎,然后上去捡起来吃。方棠溪那时才明白,为何那天看到饼哥儿时,他会迟迟不动,然后在饼盒摔碎的时候,行动迅速,连跑带爬地进来。
他甚至怀疑,是不是饼哥儿以前碰过别人的饭盒,但是被下人叱骂,或许还可能被打过。
“少爷,您先吃饭,让小的来喂吧。”一个男子走进了客厅。
马场的客厅平时是议事堂,很是宽阔,足有六、七丈方圆,比山庄的客厅还大些,足可让马匹轻快地跑圈。长桌上只摆了一副碗筷,和饼哥儿的小碗小勺。
没有召唤,下人们不会随便进来。
方棠溪抬起头,便看到面前一个容貌颇为英俊的年轻人,一身褐色布袍,头发束得很是整齐,只有拇指上的玉扳指显示了他是云踪马场管事的身分。
“何管事不必多礼,我喂就好了。”方棠溪很是客气,又对饼哥儿说,“这是十九叔叔,饼哥儿,快叫人。”
何十九震动之下,不由微微失神。虽然是方家管事,但他见到方棠溪也只有一次,印象也早就模糊了,却没想到方棠溪竟然还会记得他。料想是少夫人离开前介绍过自己,也就没有在意。像这些富贵人家的子弟,哪里会记得才见过一次面的自己。
饼哥儿的注意力还在松鼠鱼上,听到叫他,再转过头,嘴巴动了动,刚才没忍住的口水便流了出来。
方棠溪连忙用围兜给他擦去,讪讪道:“他还小,不怎么会说话。”
何十九顺手接过了小碗,笑得很是有分寸:“据说孩子最先开始说话都是叫母亲。看小少爷样子,以后定然聪明伶俐。小人喂一喂也不打紧,有什么做得不好,少爷尽可吩咐。”
方棠溪看到何十九抱起了饼哥儿,放到膝盖上,开始哄他,却是做得比自己好得多,不由在心里暗暗感激,对何十九道:“令堂身体好些了吗?”
何十九这才真正相信方棠溪是真的记得自己,以少夫人的冷漠,不会多提起一个不相干的人。于是放下碗筷,抱拳道:“多谢少爷垂询,母亲身体已然大好了。”
“那就好了。”方棠溪似乎不习惯别人这么礼貌,干巴巴地说了一句。
山庄中的守卫和管事并不是庄里的下人,可以任意使唤,他们更相当于方家雇佣的下属,所以他没有让护卫在身边伺候,毕竟这么做多少有些不敬。却没想到人情练达的何十九能做到这一步。
午后,何十九很是殷勤地带他们去看了马群,特意让人牵了方棠溪放在马场养的那匹黑马。
黑马看到是他,蹄声哒哒地过来,在他的轮椅面前停下,任由他抚摸。
“老伙计,是我不好,都忘了你啦!”方棠溪抚摸着马,对身边的饼哥儿道:“饼哥儿,这是珍珠。”
饼哥儿含糊不清地叫:“猪猪……吃……”
方棠溪听到他一张口,又是和食物相关,当下想到何十九那句“最先会说的话是叫母亲”,登时感觉很不可信。不过饼哥儿本来就没有母亲,不会叫也不奇怪了。
“不是猪猪,是珍珠,你也叫它叔叔好了。”方棠溪挠了挠头。
看着面前这个白发的俊美男子露出苦恼的表情,何十九笑得很有风度的表情登时有些僵硬。
他忽然发现,少庄主让饼哥儿唤自己做“十九叔叔”,怎么想都有点不对劲。
和少夫人相处日久,他百般小心谨慎的人,又如何看不出少夫人是男子?此时再回想之前,和自己一同前去大风马场的那个重剑高手,对他的身分自然也就一清二楚,再知道他和方棠溪恩爱,旋即就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
两个男人……要怎么做?他开始的念头是充满了淫秽下流的,甚至感觉他们竟然能在一起,该有多么恶心。
方家没有一个高手,全庄上下,不是妇孺就是老残,只有少夫人一人,能顶什么用?只要伺机将方棠溪绑架,便能左右“少夫人”,那个时候,就是要高手在自己面前自残,也不是毫无可能。
他心中权欲之心甚重,只觉得以自己的能力,不应该只是一个小小的守卫,如今升为管事,却仍有不少人认为他是靠逢迎拍马。大丈夫处事,不拘一格,总有一天,待自己掌管了六大马场之时,要他们知道,自己并非池中之物!
心怀万丈雄心,他平时对自己也极为严苛,粗茶淡饭,粗布衣裳,仅仅只是保持仪容整洁,不藏私财,不着痕迹地笼络只忠于自己的亲信。
这次听到方棠溪和蓝吹寒来云踪马场,即使他还远在千里之外处理要事,都匆忙赶回来,只为就近距离观察他的生活习惯,趁人不备将他掳走。
可是等他接近方棠溪时,发现这个人和众人口中那个自闭阴郁,在宅子里不出来的方家大少大为不同,不仅如此,他和别的富家子弟也很不同。
他还像自己一年多前见到的那个样子,总是微笑地,眼睛里像是溶着绿色一般,明明身有残疾,却让人感觉到无限生机。
他确信自己当年,的确是没有看错。这样特别的一个人,处处都是弱点,几乎不废吹灰之力便可将他擒下。
何十九不由有些恍惚,竭力克制着自己没有朝他盖着毯子的膝盖上看。明明身有残疾,怎么还会有这样的生命力?只是仗着方家的万贯家财么?
不,不是的,他当了管事以来,别的或许没有增加,眼力却还总是有的。这样风姿的一个男子,几乎让人难以想象他双腿健全的姿态,是多么的令人心仪,难怪会让少夫人那种高手,会甘心任他驱驰。
第十八章
“何兄,你帮我抱着饼哥儿骑一圈马,好么?”
“少爷客气了。少爷叫我十九就好。”何十九没想到他请求别人都是商量的语气,无法控制地对面前这个人生出了许多好感,迟疑地道,“只是小少爷若是哭起来,怎么办?”
方棠溪总觉得如果不让饼哥儿骑一骑马,他会整天惦记着怎么吃,现在好奇的眼睛就已经紧紧盯着珍珠不放了。
“没事,哭着哭着就会停的。”
何十九抱着饼哥儿上马后,才发现自己是多虑了。这小少爷似乎和方棠溪一般,天生少根筋,在高大的马背上也丝毫感觉不到害怕,手舞足蹈,咯咯直笑。
这一定是亲生的。何十九忍不住心想,也不知孩子的母亲是谁,“少夫人”如何能忍。
珍珠是一匹六、七岁大的骏马,身形矫健,体态轻盈,何十九不得不在心中暗赞,也不知是谁挑的马,竟这般好眼光,只可惜专属于方棠溪所有,他一残疾,就只能养着马不用了。难怪这马在见到主人时,马脸上尽是亲近留恋。
马场中的人十有八九都是爱马之人。何十九竟有些舍不得下马了。他一手扶着饼哥儿,一手提着丝质的缰绳,很快就跑完了两圈,只得翻身跃下马背。
饼哥儿也像是十分留恋,看着珍珠,咿咿呀呀地像是在说什么。
“何兄,我要告辞了。”方棠溪道。
“少爷不等少夫人了么?”
“这么晚了,或许他真是脱不开身。”
“那小人护送少爷一程。”
“何兄不必如此多礼。”方棠溪被他的热切感动得无以复加,然而何十九已去准备了回程的马车,分别将饼哥儿和他抱进去,拆了轮椅放进马车中,亲自上了前面的位置,充当起了车夫。
方棠溪原本就极为看好这个年轻人,此时自然越发地喜欢。本来年纪相近,也应该很说得来,只是何十九的性格拘谨有礼,看起来让人如沐春风,但实际上又让人无法亲近。
方棠溪心知无法强求,也只好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