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梣忙离她远一点,望着梯@子欲言又止。岑杙毫无所觉,把梯@子扛到墙根处竖起来,正好能够着瓦檐。回头拍拍手上的泥土,对李靖梣道:“我先上,待会拉你。”她熟练地踩着梯@子爬到了墙头,骑在瓦上朝李靖梣招手,“可以了。”
李靖梣很想说服自己走正门,但是鬼使神差地听从了她的调遣,沿着咯吱咯吱的梯@子小心翼翼地往上爬。待她在墙头坐稳,岑杙用脚把梯@子勾上来,又一点一点地顺到墙里面,两人像贼似的逾墙而入,神不知鬼不觉。
她们进来的地方位于主屋后,岑杙把梯@子轻轻横放在地上,牵着李靖梣绕到屋前。夜深人静,跨院里的仆人大都在沉睡。主屋平时没人住,门上了锁,岑杙走到窗台下,又抽出短剑来,伸进窗缝里,一点一点地格开栓子。
“哒”的一声,栓子落在了地上。岑杙开窗翻了进去,又把李靖梣接了进来,随后关好窗。屋里黑咕隆咚的,岑杙不敢点灯,凭着记忆摸到西内室的门,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茶室,里面家具摆设不多。岑杙在屋里绕了一周,似乎对这个地方很是眷恋。李靖梣心里突然萌生了一个奇异的感觉。
果然。
“这是我小时候住过的房间,也是我娘亲最后一次给我梳头发的地方。”岑杙歪着头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不过,那时候已经不能称之为房间,因为白天家里刚来了好多官兵,把值钱的东西都搬光了。屋里只剩下几张破到没人要的被子,门外有士兵把守着,大概应该叫监牢才对。”
李靖梣鼻子一酸,眼睛慢慢泛红。
岑杙走到一个地方,以手抚触冰冷的墙壁,似乎想借这个动作,感受当年留在这里的余温。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我们已经不再是‘我们’了,我娘不再是一品诰命夫人,我也不再是都察院高品御史的掌珠,我们只是一对被没入贱籍的罪人@妻女,某个时刻将会被带到某个不知名的地方,终身戴罪,受人奴役。”
“那晚,我娘就坐在破被子上给我梳了一整晚的头发。我娘是一个非常聪慧的女子,不仅知书达理,梳头手艺也巧,我爹每天的头发都是她亲手打理的。但那晚她为我梳了好多好多个样式,却始终不满意,一直梳了拆拆了梳。每次梳完,作为奖励,都要我亲她一下。为了公平,她也亲我一下。娘亲很温柔,那晚睡觉前,让我心甘情愿地亲了她好多好多下。她也得偿所愿地亲了我好多好多下。”
岑杙讲到这儿的时候,嘴角不自觉带起一丝笑意。李靖梣却有些难以承受了,她不敢想象那一晚,已历家破人亡的岑夫人,面对未经世事的稚女,内心经历了怎样刻骨铭心的变化。而这些都和自己目前正寄生的势力有关。
不出所料,那晚应该是她们母女的诀别。
第83章 重修旧好
岑杙深深吸了口气:“那晚,我记得娘亲对我说了好多好多话,好像要把平生所有语言都讲给我听。天明时她问我:‘小诤长大了想做什么?’我那时年纪还小,不明白一些事情,但也察觉到了家中的变化,情绪很低落,问她我还可以做什么?,她鼓励我说可以像刘氏女子一样,‘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我对那些都没有兴趣,恹恹地问她:‘学会了这些爹爹就能回来吗?’她沉吟不答,我已知那是不可能了,便倔强道:‘那我不要学,要学也要学爹爹一样“十五府小吏,二十朝大夫,三十侍中郎,四十专城居”。’我娘满眼泪光,紧紧抱着我说:‘好,那就做大夫,像你爹爹一样,做个不畏死的士大夫’。”
岑杙嗓音有些哽咽,胸腔义愤几乎要破体而出,她紧紧攥着拳头让自己冷静下来,缓了很久才继续:“我那时不知道娘亲在跟我诀别。天亮时,师父带着师哥以超度亡魂的名义来到我家,师哥偷偷溜进来,塞给娘亲一把剃刀,又脱下一件僧袍给我。那时我才知道她为何整晚都在为我梳头发。她忍着眼泪为我落了发,告诉我说:‘外面那个摇铃铛的大和尚将是你师父,他是一个有道高僧,以后你跟在他身边,要时常听他的教诲。’我有点不情愿,她又转向师哥问他今年几岁了?师哥当时已经十岁,但他发育的迟,才和我差不多高。加之穿了两件僧袍,热得满头是汗,就跟个憨小子似的。他挠着头回答:‘十岁。’娘亲微笑着招他过来,给他擦去脸上的汗,对我说:‘以后他就是你的师哥了,小诤不是一直想有个哥哥么?以后就把他当作你的哥哥罢。今后你不仅要听师父的话,还要听哥哥的话。’我感觉她要离开我,抓着她的手不肯松开,问她:‘那你呢?’她捡起僧袍为我换上,从背后削下一绺长发,系在我的袖口,挽着我的手,温柔地对我说:‘“天难谌,命靡常”,吾儿将往,菩提下,母为绵风,日日牵袈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