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杙亦摇了摇头。秦谅从旁看着,感伤地叹了口气。
“师哥,你怎么会到这儿来?不是不能出京吗?”岑杙忽然问他,记得他的案子还没有完,是被限制出京的。
“你还不知道吗?入冬以后,太后就病重,一直未见好。皇上就趁着元旦大赦天下,为太后祈福。那些有罪的都减罪一等了,我身上的限制自然解除了。第一时间就来卫阳看你。”
“哦……”岑杙暗忖太后病重,李靖梣等皇子公主一般会到宫中侍疾,来不了很正常,心下略宽慰。
“另外,再过两天就是你的二十七岁生辰了。我还会来看你。我答应过伯母,要保护你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如今已经整整二十年了,阿诤……”秦谅竟有一种时光飞逝的错觉,似乎与岑家母女相逢就在昨日。
提起娘亲,岑杙的难过再次浮上心间,一直到秦谅离开,她仍抑制不住心里的那份沉痛。顾青给她换药的时候,把那两只泡得发白变形的手从药液中轻轻拿出来。岑杙楞楞地看着断口处新长出的丑陋肌肤,迷惘道:“我娘给我落发的时候说,‘身体发肤,虽受之父母,但娘亲为你落发,便不算不孝顺。但是以后小诤还是不能轻易损伤自己的身体,不然娘亲无论在天上还是在地下,都会难安……’”
顾青眼睛红了一圈,又听她道:“师父说,一切众生,皆是过去父母,未来诸佛。即使伤我杀我,毁我谤我,也要我戒嗔戒怒,饶之恕之。因为今日所受,乃前世之因,今日所做,为后世之果。心无去来,即入涅槃。我想我前世必是一个大奸大恶、狼心狗肺之徒,才有今日之恶报。否则就是佛祖错了,人本无前世,更无往生。今世仇就当今世讨,毁我谤我者,我应亦以谤毁之。伤我杀我者,我应亦以仇杀之!不然,便是叫亲者痛,仇者快!你说是也不是?”
顾青无言以对,看着她怔忡的样子,有一丝心悸和担忧。
送秦谅出门的时候,他说:“你可会疑惑我为什么这个时候还会送陶笛给她?”
他当时长长地叹了口气,神情中满是追忆,“小时候,我们住在羊角山上,每天天不亮,就要轮流爬到山顶去敲晨钟,傍晚还要再敲一次晚钟。那时候我们嫌上山下山来回两趟太麻烦,敲完晨钟后就在山顶上待一天。在山上做师父交代的课业。每次做完课业,她都会爬到钟亭里那根破破烂烂的钟杵上,攀着绳索遥望京都。有时候也会坐在木头中间,掏出陶笛来静静地吹一曲。
那个陶笛还是我们当年在山下一个村子化缘时,一户人家准备扔掉不要的,已经很旧了,边上还有破损。她就问人家讨了来,自己用泥巴修修补补把破损处糊好了,将就着还能吹。那时候我们很穷,漂泊了很多年才在羊角寺安定下来,各自的僧袍上都打满了补丁,再破下去都不知道怎么补了。但她总能自得其乐。她对吹埙很有天赋,一上手就能吹出好听的曲子。每天敲完晚钟,太阳落山,晚霞上来,她就会坐在摇摇摆摆的木杵上,吹奏一曲。
那时,我就站在山下听她吹曲。有时绵风徐徐,有时掺杂着鸦叫,有时也伴随着钟声。
那时候她经常对着远方吹一首很熟悉的曲子。她说那首曲子是她娘亲生前经常哼的,每次听着这首曲子,都能感觉娘亲还在那个地方等着她回来……”
“顾青,你能了解吗?一个背井离乡、漂泊无依的小孩子,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表达对母亲的思念,这是她唯一的寄托……就这样被毁了!”
他说得时候眼底有水色弥漫上来,“任何人都没有权利这样做!那个人我非抓到不可。顾青,你能明白我吗?”
顾青当时点头表示了理解,然而看到岑杙眼中彻骨的仇恨,忽然有些微微动摇了。
“皇姐皇姐皇姐……”
吴靖柴一路疾奔进灵犀宫,像有大事发生似的去找李靖梣。结果看见老娘也在这里,立即又往回跑!
“你给我站住!”长公主喝止住他。
吴靖柴脚还没抬起来,就知道跑不掉了,别别扭扭地回头,“娘……”
“你跑什么?”穿着一身杏黄褙子的长公主坐在椅子上,说话时一扭身,身上的玲琅饰物就玎玲玎玲得响。
“我啊?”他装傻似的指着自己,“……我没跑啊?”
李平渚一眼就把他看穿,气不打一处出来,伸手指着他,“还说没跑,你再麻溜点就快飞了你!说!出了什么大事儿?!”
李平渚说话很呛,似乎压了一肚子火。吴靖柴知道这肯定是拜那老太后所赐,每回进宫拜会严太后,母亲都能气得胖三圈,像一只快要炸开的大炮仗。回来就把火撒在吴家父子身上。但没想到这次老太后病了,刺不人的本领也没减弱。现在爹不在身边,只能他一个人生受了。唉,何苦来着,倒霉撞炮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