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贵妃寡淡道:“不对她低声下气,也会对别人低声下气,到头来都是一样。都是身不由己。这就是宫中女人的命数。我好想,好想离开这里。”
她尚在心里默念着,散朝的钟声便沉浑得敲响了。瓦片上的余音如同千万匹烈马在奔腾驰啸,猛然驰透进每个空荡荡的心里。如利剑一般铮铮作响。在这之后,她们母子两个的命运该何去何从,已经不再由人掌控了。
散朝后,岑杙手持象牙笏板从朔华殿前的三重陛阶上一步一步往下走。端严的朝服挂在她身上总是有种轻裘缓带般的闲适从容,但是她的脸色却并未如步态那般闲适。一双黑瞳中暗藏着锐利的刀锋,丹唇紧抿着,眉头蹙成结,套在方正的乌纱帽幞头下,有一种迥别于老朽腐旧的朝气和锐气。
她身前身后各有成群结队的朝臣在走,许多人在窃窃私语。
“这位岑御史,怕不是疯了,一个早朝就连参十数人,还多是有军功在身的武官,要逞威风也不是这么个逞法。”
“你没看出来吗?朝中要变天了。她现在正蒙盛宠,又是兰冽力荐的人物,潘阁老的得意门生,自然是有恃无恐了。”
“没想到这兰冽被打发到边郡几年,回来后非但没有收敛,反而越发变本加厉。都察院在他手里,又成了一群咬人的狗。我等将来恐怕要危噫。”
“唉,皇上宠信的人,谁又能奈何。”
“我说各位,今上重文抑武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偏偏又在东宫去西南研习兵事的当口,你说会不会……”
“嘘,小点声。”
几个年轻官吏在确定不会被听到的距离悄声讨论着,不知谁咳嗽了一声,几人吓得立即禁声,匆忙小跑着往下走。在陛阶最底下,看到一个绿袍官身影,仰首望着陛阶,不知在想什么。
“华大人又在这里看风景啊?”
众人和他打过招呼,后者立即弓起身子朝几位作揖,旁边几人都笑了,“大家是同僚,华大人何必如此多礼。”
之后,又小声议论起来,“这个华金鹏,自打被调进京后,见了谁都是一副低头哈腰的样子,怕不是个书呆子。”
“他只在正朔日有机会上朝,好像只要下了朝就站在那个地方,往上看,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等岑杙下到最后一级陛阶时,照例和台阶下的绿袍官拱了拱手,这位沉默寡言的绿袍官总会微笑着朝她致意,然后等她的峨冠博带远远地消失在朱凤门外,再整理下袍袖,若无其事地阔步走开。连月如此。
这日放衙回家,岑杙路过长青医馆,看到门口排起很长的队,一瞬间以为顾青又回来了。踏进门口的时候才想起,这是医馆免费问诊赠药的第三天。
排队的铃铛持续响个不停,连续三天,来拿药的人一天比一天多,一个学徒大声叫嚷着:“明天还要去多采购些党参、茯苓、冬虫夏草和五味子,库存快要不够了。”另有一人大喊:“先这样吧,从明天起,中等药材不要往外送了,廉价药材也开始限额,再过几日,新请的谷阳名医就要到了,届时恢复正常运营就可以了。”吵吵嚷嚷的,喧沸不止。
岑杙快速步入后院,换了身常服,有个学徒拿着账本簿子过来让她过目,她匆匆看了眼,便递还给他,又快步出了医馆。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不知该去往何处。以前闲来无事,还能去崔末贤府上小酌一杯,现在却发现,唯一一个能让她无所顾忌、痛快侃谈的人走了。
想去找江逸亭夫妇,但听说船师姐又和江老夫人因为纳妾的事情顶上了,婆媳俩闹得很不愉快。江逸亭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最近上朝时也没什么精神,她无心再去添烦恼。
去栖霞山看望师父,但料定会面临清松关于秦谅下落的无限追询,她交代不出实情,又无法坦然道出谎言,只好也不去。彼时天色已晚,思来想去,还是往家走。
只是刚出了西市,便在路上遇到一辆马车,看到车中熟悉的人,她便心领神会地上车走了,“娄满冠,你怎么有空找来?”
“先别说话,穿上这身衣服,我带你去个地方。”
岑杙看着他递过来的随从服,有些迷惑不解,但见他面色严肃地掀开车帘,左右查看,似乎在防备什么。于是麻利地把衣服套在身上。
马车在城中连绕了三圈,才停靠在一座灯火辉煌的彩楼门前。岑杙一看那“雅芳院”的匾额,诧异地盯了娄满冠一眼。但后者已经同老鸨打招呼了,没理会她,大手一挥,她便随她进了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