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没眯一会儿,车子就被“当当当”敲响了,队伍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那押运的主官给她端了一盆冷水来,让她净一下面,马上要进京了。岑杙不知道,囚犯进城什么时候多了这样一个传统。但她很珍惜这个清洁的机会。带着铁镣的手腕从栅栏间穿出去,鞠了捧水,小心地沾在脸上,又用衣袖抹干。
她本身生得极白,这一路又不太见光的缘故,一朝洗去了半月的风尘,越发白的像一团雪。
“有梳子吗?”
五百个押送的官兵,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她的脸上。
“我有梳子,是我出门时媳妇给我的!”
一个脸皮皴红的士兵从甲胄里摸出一把崭新的红木梳。那主官一把接过,隔着栅栏递到了里面。
岑杙接过来,只是梳了梳发丝间的草芥,又还给他,“代我谢谢贵夫人!祝你们早日团聚,早生贵子!”那官兵脸色通红,小心翼翼地把梳子塞了回去。周围官兵都开始取笑他,说他被新娶的媳妇套牢了。但众人听得出来,这笑声里多数都是羡慕。
“好了!都打起精神上路了!”那主官一吆喝,所有人都开始启程。岑杙依着栅栏坐了起来,把斗篷小心地裹在身上,暗想,被套牢也没有什么不好,起码是有人牵挂着。
队伍将要到达赤阑桥的时候,有一排穿着刑部衙门服饰的公差,从桥上迎了过来,说是奉命来接收人犯。
押送的主官看了眼他们的公文,直接还了回去,
“文嵩侯有令!要我等把人犯押解到城门为止!还有二十里路了!公差不妨再多等一会儿!”
“你看清楚了,这是刑部尚书亲自签的公文!历来进京的要犯,都在赤阑桥交接,由刑部直接押送!”
“对不住,我们是奉命行事!万一人犯在路上出了什么岔子,我们是要掉脑袋的!”
“这点将军大可放心,我们带了足够的人手!”
那刑部公差往后一指,寒风瑟瑟中,一支起码有五千人的队伍,正在桥的另一边严阵以待。这样的阵仗无端让人联想到了重兵压境,为首的大将骑马踏过了赤阑桥,“这是御林军的宋将军,这次由他协同刑部亲自护送钦犯入京!”
“那也不成,我们必须把犯人押到城下!才算完成任务!你们要是不放心,可以跟着一道走!”
那主官扣了扣手上的刀鞘,一点不怵这御林军。
那公差刚想说什么,身边人拉了拉他的袖子,“算了吧,文嵩侯心尖上的人,就让他们押送最后一程,咱们边上跟着走就是了!反正到了城下总得交接!”
那公差闻言便引而不发,跟着队伍一起往回走。
岑杙上一次受到这样“隆重”的接待,还是在跨马游街往琼林宴赶的时候。她带着一点诙谐的不解和自我解嘲式的乐观进了城,被沿途蜂拥的百姓围的水泄不通。
她不知道岑诤进京和驸马受审在同一天。震惊朝野的驸马国尉先夫人顾氏死而复生一案,持续了足有半年多,如今终于在这一刻有了结果。据说这是她卧病半年来第一次拖着病体出宫,接受刑部的问询。
当两支队伍交错而过的时候,岑杙整个人是恍惚的。看着另一个“自己”坦然端坐在马背上,朝她迎面走来,这种感觉就像阴差过境,带走了她其中一个魂魄。
大多数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个戏剧性的时刻,它将原本嵌于一个人身上的两个身份,往截然相反的方向错了开去。即便她们有着如此易于联想的容貌,有如此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从这一刻开始,一切便都是巧合。
这样隆重的“巧遇”,给所有人心里打下了一个底。从此岑诤是岑诤,岑杙是岑杙!她们有云泥之别,天壤悬殊,这就是这两件事出现在同一天的用意。它不是巧合,是她精心谋划的结果。也是她明明白白向她宣告的,她只接受岑杙,不接受岑诤,为此不惜把她们切割。
岑杙面如死灰地坐在囚车里,双眼渐渐模糊。隔着栅栏她听到顾青公开在堂上承认了自己是顾人屠的亲妹,承认了假死一事是自己自导自演,承认了所有滔天的罪行,都只是自己一个人策划,欺骗。驸马国尉全程被蒙在鼓里,对这些一无所知。
岑杙什么都做不了。她觉得自己和堂上那个冷漠的看客没什么不同,除了这张几乎没有什么分别的脸,她们一样无动于衷地看着对方为了维护自己跌进万丈深渊,没有去为她做任何辩护。愤怒和不甘让她的呼吸粗/重起来,手上的镣铐用力地叩向栅栏,发泄自己的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