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犯可以当堂陈诉冤情,若属实,三司自当受理。但若不实,难免会吃些苦头。你可要仔细考虑清楚了。”
这一刻比预想中来得更快,堂上诸人全都正了颜色。就连岳海隅都收回了示警的目光,专心迎接堂下即将而来的风暴。
岑杙对着公案长久默立,似乎在静静地思考。所有人都在看着她。复杂的期待,危险的凝视,错误的认知,不安的考量,紧张的防备,统统聚焦在一点。她稍微偏移了下目光,被她目光烫着的,一个个便露出了坐立不安的神色。
但她只是将手举到了胸前,轻轻解开了斗篷的绳结。就好像刚从外面走进来,顺理成章脱掉身上的累赘。但是此时此刻她戴着手镣做这个动作就显得极不合时宜。
卫少颉还记得她之前说过衣不蔽体的话,正想阻止,但猛然意识到她的那番解释或许只是托词。这一点在她并未残缺的白衫由肩到底完全展露时得到了印证。
她的手镣很重,牵扯时难免发出叮叮咣咣的声响,搅得人心神不宁。但这并未影响她继续接下来的动作。她将斗篷拖到身前慢慢地展开,有点像浣衣的女子举着沉重的衣物在竹竿前尽心尽力地晾晒。而那些见不得光的衬里就从荫蔽处袒露出来,跃入了青|天白日之下。
众人的目光旬即被那白色衬里上凸显的明亮红色给吸引住了。
那一行行一列列纵横勾画的血色方块,像一队在血雾中行进着的军容严整的兵阵,携刀光剑影,劈空而来。
一时之间,公堂上鸦雀无声。就连纸上的沙沙声都消失了,秣马厉兵的书吏们预留出的大片空白,在公堂的缄默下似乎没有了用武之地。
“这是民女的诉状,民女的冤屈全写在上面了,请大人一览。”
众人大哗,所有人都未料到,她竟将诉状藏在了贴身的斗篷里。这让原本要与她唇枪舌剑口语争锋的吴炟忠等人,没来得及出手就先丢一城。他们可以阻止她说话,却无法阻止她把一篇完整的供词呈交上去。
宋致安被震得头皮发麻,凑近了看,仍看不真切,“是……是血书?”
“不是血书。是用红线刺上去的字。”
赵辰冷静地盯着那蒙着血雾的方块,既意外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再定眼看时,果真是一针一针缝上去的方块字,每一个都有指甲盖大小,针脚齐密,毫无洇染,由肩至底密密排了无数行,凡事可以写的地方都占满了。
宋致安激动的难以言喻,这正是他们想要的。之前他们屡次往大牢里传送消息,均以失败告终,筹谋的就是能得到一篇由岑诤亲手写就的为父申冤的供词。这比任何旁人的呼吁都管用。
丘建本突然醒悟,为什么她自始至终会裹着那件斗篷。如果不是早做了准备,她不可能一夜之间将这密密麻麻的千余字绣上去。
“丘建本,你与犯人私相授受,该当何罪!”杜柳溪气的当场发飙,站起来怒声指责。
丘建本蹙眉:“杜大人何出此言?”
“众所周知,人犯在关押入狱前要搜身,这种东西是怎么进来的?难道你这个刑部尚书事先会毫无所觉?不是你私相授受暗中交给她的,还会有谁!你究竟是何居心?”
江天干:“就是!这分明是你们和人犯提前串供,按玉瑞律,主审与嫌犯提前串供,一律革职法办。臣请卫大人将丘建本当场拿下!”
丘建本站了起来,正色道:“本官虽为刑部尚书,但岑诤一案事关重大,刑狱部分一直由大内派遣的专人看管,一应流程本官从未染指,杜大人不信,可以随时查验刑狱档案。看看本官是否踏入过重牢一步!”
“谁信呢!?如果不是你们蓄意放入,这斗篷怎么会到今天才被发现!”
边上的韩嗣元恐慌地拽了拽杜柳溪的袖子,提示他不要再说了。杜柳溪不肯。
丘建本刚毅的面容不为所动:“本官还要说几次,杜大人才明白?这件斗篷自嫌犯入京前就随着她了。嫌犯入京后,入狱前,她都一直穿在身上,之后,是大内接管了刑部的重牢!本官无权对嫌犯搜身。”他刻意强调了“大内”两个字,如一记重棍闷在杜柳溪头顶。
大内?难道是……
他慢慢地坐回了位子上,和韩嗣元焦虑的面庞对上了眼。如果真是李靖梣的授意,那这麻烦可就大了,从上阳到京城,再到如今的三司会审,一切就是有意为之。
卫少颉着人将斗篷呈递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