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挠头,又用力咳嗽几声掩饰自己的尴尬,什么都可以丢,但怎能在儿子面前丢了面子……他皱眉,眼珠一转,突然从腰间摸出一个火折子,在小矮树前晃了晃,点燃,凑近它:“再跟我装死,就烧掉你的手脚!”
呀,火!!那是它见过的最可怕的东西了!它亲眼见过幽泉里的几次火灾,天上一个炸雷下来,便有树木或者别的东西遭殃,最惨的是一条大蛇,在火焰里活活成了一堆焦炭。
“不要烧我!”小矮树一声尖叫,白雾顿起,再看红线之内,只蹲着个瑟瑟发抖的小娃娃,身量不过尺余,赤身露体,深褐色的头发又长又乱,皮肤十分粗糙,看不出性别,瘦瘦小小的一只。
少年张大了嘴,从震惊到惊喜,猛地抓住父亲的胳膊:“阿爹你真的捉到妖怪了呀!”
男人灭了火折子,洋洋自得道:“那是当然!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可是名震天下的……”
“好啦好啦,知道爷爷的爷爷的爷爷是很厉害的大天师,你说过几百次了。”少年赶紧打断父亲的想当年,所有注意力都放在眼前的小人身上,“这到底是啥呀?怎的从一棵树变作了小娃娃?”说着说着忍不住拿手指去碰它的脑袋,它吓得往后一缩,身子碰到红线,又是哎呀一声,像被针扎到似的往前一蹿,揉着后背委委屈屈地瘪起嘴。
原来一条红线就能困住它,人类真的很凶恶啊。
“这妖怪叫枫生,得了天地造化生在枫树之下,长成之后便能化人形,遇到危险时又能化回枫树的模样。”男人兴奋地说,“这可是难得的稀罕物,你爷爷都不曾有缘一见哪。”
“稀罕在哪里?”少年不解,“这跟书上画的那些了不得的妖怪也不像嘛,胆子还这么小。”
“取枫生木入火,可得雨。”男人刮了一下儿子的鼻子,“你也知道光求雨这一个本事,天下有多少术士真能做到,大多不过欺瞒世人的障眼法罢了。”
少年听了,看着红线中的小东西,到底年纪小,眼中藏不住情绪,当即不忍心起来:“阿爹,你是说,你要将它烧死?”
“这只枫生年岁虽不足,但少说能取十块枫生木。”男人没有留意到儿子的变化,兀自盘算起来,“哪怕十场雨,也足够堵上那帮王八蛋们的嘴。”
少年垂头,眉目间瞬时没了之前的惊喜。
它不是很明白父子俩的对话,但就这么在他们面前发抖也是尴尬,总得做点什么吧,它稍微朝红线那头挪了挪,小声问:“你的伤好了吗?”
男人一愣,少年也一愣。
“阿爹你受伤了?”
“啊……是的,去寻这妖怪时不小心从陡坡上滑下去伤了脚。”男人有些尴尬,旋即却得意起来,“你是不知道,多得这妖怪扔了治伤的翡姜草给我,我之后才有机会循着翡姜草的味道寻到这妖怪。你爹的嗅觉多厉害你是知道的,翡姜草的味道又十分独特,所以哪怕它只是摸了一下,哪怕过上几个月,我也能循着味道确定它的位置。算因祸得福呢!”
哦,原来自己是这样被发现的……早知当初就不管他了,唉。
少年皱眉:“它见你受伤,给你送药,你却要烧死它?”
男人眨了眨眼,搓手,欲言又止了许久才说:“妖怪的命,不就该这样?”
不知被哪个字戳中了情绪,少年突然转身挡在桌子前:“阿爹,我不同意。”
“不同意啥?”
“不同意你杀掉它。”
“它只是一只妖怪。”
“它帮过你。”
“帮过我它也还是一只妖怪。”
“你不对!”
“你才不对!小小年纪啥都不会,就学会跟你爹顶嘴?”
“讨厌你!阿娘就不会这样!”
“讨厌就滚,滚去睡觉!”
它看得好奇怪,之前还那么开心的两个人,怎的突然说生气就生气了,大的那个不管它了,自己蹲到一旁的小桌前喝起酒来,小的那个也不管它了,气哼哼地冲进里屋再不出来。
它坐在桌子上,困于一圈红线之中,莫名其妙地围观了一对父子的小冲突,然后,居然还是有倦意,它打了个呵欠,躺下蜷缩起来。
第十一章 趸鱼(4)
“你是不是傻呀……这样都还能睡。”
耳边是少年又急又无奈的嗔怪,隐约还有阵阵水声。
它从熟睡中艰难醒来,揉揉眼睛,才发现自己被兜在粗糙的布料里,紧靠着一个温暖的胸膛。
天已经亮了,可这里又是哪里?
它转动着脑袋,前面是不知尽头的路,左边是一条蜿蜒的河,右边是奇形怪状的山,上边……是一个年轻的下巴。
“你可算醒了。”少年停住疾行的脚步,略略喘气地低头看它,“都说妖怪既丑又凶恶,哪里是你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