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德怀抱引枕倚靠在窗前, 她从未见过如此浩瀚的大海。海面波光粼粼, 浮光跃金, 一望无际的蔚蓝向天空的尽头延伸,整个天地间都只剩下这艘商船,在无边无际的蓝玻璃中沉浮。
宝莺在一边绣帕子, 她揉了揉眼睛,看鸾德望着大海出神,忍不住笑了。
她放下针线篮,出声道:“郡主,咱们出去逛逛吧,会长说晚间的海面最为美妙。婢子叫些茶水点心,去甲板上赏景去。”
鸾德收回目光,点了点头,宝莺忙净了手, 替鸾德整理着装。贵女最注重服饰头面,若有一丝凌乱, 都是失了体面。
整理好后,鸾德微扬起尖利的下巴, 端着碎步走向甲板。甲板上空无一人, 橙红色的夕阳毫无保留地为甲板涂上一层温暖柔光,商船好似被一滴树脂包裹,成了一块琥珀中行走的船。
海风徐徐, 驱散白日的燥热,沐浴在微凉的风中,只觉得灵台清明,心跳也放缓下来。
船上的佣人手脚麻利,桌子茶点很快就摆好,鸾德只在栏杆处眺望了一盏茶的时间,茶水已经翻滚,芬芳无声地在甲板上蔓延。
“方才婢子去厨房,见到了会长。”宝莺替鸾德沏茶,“会长戴了个金制的面具,喊了几个水手,说是要下到船舱去送些绿豆汤。”
“底下?”鸾德抿了口茶水,“底下有什么?为什么要去底下送绿豆汤?”
鸾德一个千娇百宠的郡主,五谷不分,更不知道船是如何前行。她在栏杆边往下看,只见巨大的船桨拍打海浪,溅起朵朵浪花,声势浩大。
她突然来了兴趣,放下茶盅,提起裙子也要下去看看。
宝莺追上她的脚步劝道:“据说那底下湿热,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聚集,怕是会冲撞郡主。”
鸾德头也不回道:“怕什么,顾皎能去,我就不能去?”
也不知道是在和谁赌气,鸾德的脚步更快,也不怕一脚踏空,从陡峭楼梯上滚下去。
还未下到最底层,热浪扑面而来,席卷全身,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复杂浓郁的味道,像是汗味和馊味混杂在一起,还有其他别的臭味。
鸾德差点吐出来,这是什么地方,怎么比马厩还要腥臭?
宝莺被这味道刺激得眼睛都睁不开,眼珠子火辣辣地疼,她用袖子捂住鼻口:“郡主,咱们还是上去吧。”
“来都来了,还有走的道理?”鸾德一狠心,推开了木门。
舱内迸射浑厚有力的号子声,响彻云霄。
“一,二,三!”
五十个小牛犊似的短打汉子挥汗如雨,每只船桨由五个人操控,一侧五列。汉子们摇橹划桨,喊得热火朝天,滚滚汗水小溪一般顺着虬结肌肉滑下,在地板上聚集起一个个小水洼。
鸾德被这个气氛震住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但船舱内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全在埋头苦干,刚硬的脸上毫无表情。
天花板上传来一声喊叫,汉子们的动作逐渐变缓,一列粉衣婢女鱼贯而入,端着水盆帕子,依次递到汉子手里。
婢女打开另一扇门,推起小窗,清新的海风刮进船舱,带走难闻的气味。
顾皎走进来,身穿一袭看不出身形的虾青色长褂,发丝用绸带矮矮地束在脑后,脸上戴着一张鎏金面具,露出朱红带笑的嘴唇。
“诸位幸苦了,特意给诸位做了绿豆汤,喝些消消暑吧。今儿晚膳是洋芋五花肉和皮蛋鱼汤,米饭管够,大伙儿放开肚子吃就是。先喝些汤,算是垫垫肚子。”顾皎挥挥手,两个健仆提着一只半人高的铁桶进来。
汉子们正是需水解渴时,见了绿豆汤,好似猫见了耗子,两眼绿光。
“多谢会长,会长发财!”
“会长富甲一方!”
“祝会长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呆子,这又不是会长寿宴,混说什么呢!”
“俺又不识字,就知道这一句话,会长都笑呢,你管俺说啥!”
汉子们接连欢呼,声音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鸾德退了一步,抿着嘴角,步履沉重地上了楼。
混乱的声音逐渐消失在身后,鸾德走上甲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宝莺落后鸾德一步,大口大口地呼吸,拍了拍胸脯:“哎呀,郡主,底下可闷死人了,臭死了,可不要下去了。”
鸾德一想起方才顾皎被众人簇拥的情形,浑身都不自在。
“我肯定不会下去。”鸾德嘟囔,“谁像她那么傻。”
一道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鸾德郡主,方才怎么下到船舱去了?”
顾皎摘下面具,笑盈盈地走到鸾德身侧,饶有兴趣地打量她。
鸾德拉开了和她的距离,抿唇冷冷刺道:“你倒是会收买人心,和你在京城时玩的手段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