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父亲给他起名一个“宁”字,偏偏他终此一生都无法获得安宁康乐。他知道他留下来断无生机,可若是能换得他最珍视的几个人往后余生好好的活着,他觉得是不枉的。
“你为什么不跟他们一起走?”明细风看着宣宁收回火把,目睹了心上的姑娘和自己捧出一颗真心一腔热血的大哥拜堂在先,亲手送他们去做一堆亡命鸳鸯在后,可宣宁神色如常,明细风不禁有些好奇这孩子究竟有没有心。
“那你为什么不走?”、
明细风红唇轻扬,笑得甜美异常:“这是我和哥哥一起长大的地方,便是死,我也要死在这里。”
宣宁笑笑:“虽然这是我逃了一辈子都逃不出去的地方,可外面的人杀进来见不到我,又岂能善罢甘休?若跟他们一起走,便要拖累他们跟我一道被江湖中人追杀,何苦呢?倒不如留下来帮他们多砍几个人,让他们能走得更远一些。”
“年轻人为了情爱恩义,生死都可以不要。我也年轻过,这个年纪,真是让人嫉妒啊。”明细风迎着风感慨,眼睛闪闪发光。过了一会,她轻轻拍了拍宣宁的肩膀:“走吧,去吃点东西,架还没打到我们眼前呢,攒点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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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宁从来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跟明细风在一张桌子上和和睦睦地吃饭。不仅他没想过,恐怕明细风也没想过,以至于惯于在双风居里扮演母慈子孝的她顺手盛了一碗燕窝粥放到宣宁面前时,自己也愣住了。
外头刀剑铿锵,正是兵荒马乱,偏偏这一对母子间此时生出罕见的温情。
明细风指指那碗粥,幽幽叹道:“你长这么大,我也没喂你喝过一口汤一口粥,这是第一次,大约也是最后一回了。”
那一碗粥算不得什么,偏偏明细风的那一句话戳进宣宁心里。小时候在李家村,他也曾缠着宣凭要母亲,他不能理解为什么别人孩子有娘///亲给蒸糖糕煮甜粥,而他只能跟五谷不分的爹爹日复一日吃单调的野菜。后来问得多了,宣凭大概也觉得他可怜,特意去跟邻居学了怎么蒸糖糕。说到底,连宣凭那样通透的人到最后也没明白,宣宁想要的难道就真的只是那一块糖糕吗?
那碗粥是加了上好的血燕熬制的,雪白的米粒间混着细细几缕血色。
宣宁端起碗的手微微发颤。
他眼前浮着那年腊八节李家村的惨状,家家户户炊烟袅袅,炊烟里却是令人胆寒的血腥气,灶台上熬着的米粥混着从被割破的喉颈间喷涌而出的血,也是一样,雪白血红。
他手一抖,那碗燕窝粥洒了大半,玉碗被重重放回桌上。
明细风不悦地微微蹙眉,转头看去,却见宣宁身子轻轻///颤抖着呛出了几口血,恰溅落在那暖白的玉碗中。明细风怔怔地看着宣宁按着心口一口口呛出殷///红热血,她本以为他已经好了,她亲自为他护法,他怎么可能不好?可若是好了,又怎么会这样无缘无故地便呕出///血来?
明细风心下发寒,讷讷喊他:“宁儿……”
宣宁没有回她,自怀中掏出一只黑色小瓷瓶来。
第57章 .
明细风眼看着宣宁自怀中摸出一只黑色瓷瓶, 将里头的药丸尽数倒了出来,正要将药丸送入口中,他的手却被明细风按住。明细风盯着那只黑色瓷瓶, 又见他手心里躺着五颗漆黑的药丸, 只觉得遍体身寒, 她不死心地问:“这是什么?”
“鸩羽丸。”
明细风急道:“你疯了!鸩羽丸虽可聚气续命,可药效过后五内俱损,你不仅会死,还会死得更快更痛苦。这鬼东西, 你居然打算一口气吃五颗!”
“难道母亲以为, 我们还能活着走下无回峰?”
这话虽然不假,可看着他淡然赴死的模样, 明细风心里还是有些难受。她依然按着他的手不放,心中暗自权衡计较了半晌, 只好嘟囔一句:“只吃一颗便好, 何苦一口气吃五颗?”
宣宁本想告诉她,以他如今的状况, 只吃一颗鸩羽其实支撑不了太长时间。可看见她眼角微微泛红,看向自己的目光中有难得一见的忧愁悲悯, 他心中一软, 只觉得横竖都是要死了,何必再同她说这些, 让她临死时还徒增烦恼。于是他乖乖将四颗药丸送回瓷瓶里, 捏着最后那颗药丸送入口中。
他在外头风餐露宿惯了, 生病受伤有药就算不错,如今苏小冬又不在身边,没人拿他当个孩子宠着哄着, 吃颗药丸哪里有那么多讲究,他一仰头便将那颗鸩羽丸干咽了下去。
却不想药丸刚刚咽下,明细风却将一杯水递到他手边,微微蹙着眉头责怪:“这孩子怎么这样吃药?也不怕噎着,快,快喝点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