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细风自然不是真的要杀宣宁,恰恰相反,在盯着他骤然苍白的脸时,一向以为自己木人石心的明细风心头滑过一点类似心疼的情绪。这样没什么奇怪的,在被逼成现在的明细风之前,她也曾经是个喜欢鲜花喜欢阳光的心肠柔软的好姑娘,这孩子被她带在身边也有十多年了,会对他有些感情,这很正常。
于是明细风那只白皙如玉的手掌在宣宁面前顿住,掌风将他散落的碎发逼得飞扬而起。
她曾经亲手掐死过那些襁褓中的婴孩,可她知道,她永远无法真的对宣宁下杀手,不仅是因为他在她身边长了十几年,还因为他是宣凭的孩子。
她颓然将手垂下,道:“把苏小冬从寒石院赶走,让她搬到双风居去。”
“她没做错什么,我没道理赶她走。”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知道我的意思!”
从昨晚邀请苏小冬赴宴起,宣宁便知道明细风的意思。他鲜少反抗明细风的命令,可这一回却倔得像头撞上南墙也不肯回头的老黄牛:“她不是个物件,不是你想要给谁,就能够拿给谁的。”
“不是吗?”明细风秀眉轻扬,笑道,“你爹有没有教过你,有志者事竟成。宁儿你不知道,娘想要做的事,就没有做不成的。而且你还记得吗?你小的时候,你大哥本来是可以走几步路的。”
宣宁脸色煞白,愣了半晌,低声道:“我记得。”
他自然记得的。他刚刚被捉回鸾凤阁时就是只喂不熟的小狼崽,明英不顾反对把他接到双风居里住着,每天亲自带他识字读书,哄他吃饭睡觉,可怜他亲眼目睹至亲至交惨死,初来乍到年幼无依,当真是把他捧在手里护着宠着。
就这样宣宁磕磕碰碰地在双风居里待了大半年,从寒冬熬到了炎夏。夏日多雷雨,在一个雷电交加的夜里,宣宁从李家村惨遭屠杀的噩梦中惊醒,吓出了一身冷汗,摸着黑到外间去找人,不知怎么的,就摸出了双风居。大约是手足之间心有灵犀,明英被雷电吵醒后担心年幼的宣宁受惊害怕,自己提着灯笼想去看看,却屋里屋外都没见着人,当即把整个双风居的人都叫醒,亲自盯着大伙儿顶着风雨四处找人。
明英腿上素有旧疾,平路都走不稳当,在暗夜里泥泞山路上行进犹为艰难。那一晚风雨实在太大,明英找不到宣宁又是心急,果然便出了意外,一个不当心从坡上滚了下去。不幸中之大幸,山坡不高不至有性命之虞,可还是伤了明英的两条腿,加重了腿疾,那以后他便再也站不起来了。
明细风幽幽叹气:“你大哥为了你可是连自己的一双腿都废了,如今一个路边捡回来的小野丫头你也要跟他争。”
宣宁强忍着一阵强过一阵的不适,被明细风的话一激只觉得脑子里一阵嗡鸣,心肺里的那种痛楚越发尖锐起来,口中竟隐约翻涌起血腥味。他在心里架起来一杆秤,一边是笑语晏晏的苏小冬,另一边是手足情深的明英,摇摆了好一会儿也无法称量出孰轻孰重来。
这本就无法称量,但这却未必是个无解的问题。
既然欠大哥一双腿,想法子还给大哥便是,没道理要牵扯上苏小冬。
宣宁权衡再三,对明细风道:“若是能重塑经脉,治好大哥的病……”
明细风眼前一亮,宣宁便知道这话讲到她心上去了,接着说下去:“渝州赵家有一副洗髓续灵汤,传闻是当年复兴百草谷的神医宁远留下的,接续经脉有奇效,纵使全身经脉断绝,只要一息尚存,服用一段时日仍能令人奔走如常。年前我去怀空谷时顺道去了趟渝州,如今这张方子便在我手上。”
明细风声音轻柔,笑容却渗人:“宁儿对娘和大哥有所保留啊。”
宣宁不卑不亢:“洗髓续灵汤的功效是否如传闻一般出神入化尚不可知,我本想配齐了药材找人试验过再告诉母亲和大哥。”
“总归是个机会,聊胜于无。”明细风背过身去不再看他,背手立了片刻,道,“过了正月十五,你尽快去将洗髓续灵汤的药材配齐回来。苏小冬的事先放一放,不过娘要把话先说在前,既然寒石院不肯放人,这丫头要是伤了死了不见了,娘可是要找你问责的。”
说罢,明细风摆摆手示意他退下,自顾自地往屋子中央的软榻上斜躺下去,闭目小憩。
宣宁走出那暖似阳春三月的房间,外头又是无边苦寒。
灵鹊和寒鸦守在外面听着屋里的动静,心里早就做好了进去将人抬出来的准备,还为谁背少阁主回寒石院,谁去双风居请莫先生吵了一架。没想到宣宁自己稳稳当当走了出来,除了脸色不大好外,没看出什么不妥,寒鸦躬身行礼,愣在一旁的灵鹊连忙跟上,两人微微躬着身子目送着宣宁走入寒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