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语气轻柔却坚定:“因为家主想做的事,也是阿季自己想做的事。”
“隐逸阁到底想做什么,你不用管,这和你无关。你只需知道,我们用了很多年时间,花费了巨大的代价才走到如今这一步。你和阿季才认识多久?你凭什么让阿季为了你离开隐逸阁?你算个什么东西?”
她加重了一点语气:“阿季若是离开,就意味着他从小到大所做的一切都将白费,所有心血付之东流。换做是你,你甘心吗?”
寒风低啸,吹出褐枝晃动的枯响。
小巷内脚步匆忙,恰逢几个学童蹦跳着走过,欢快的稚子童音背诵着今日新学的诗篇:“少年倜傥廊庙才,壮志未酬事堪哀。”(*)
欢歌笑语由远及近,又从近走远,最后消失于无声。
院内一片寂静,似乎能够听到雪化的幻音。
迟肆修长如竹的身形挺立在院中,沉默出一种垂头丧气的颓败。
他一直有着自己的宿愿和抱负,并为之竭尽所能倾尽全力。
即便现在,仍然走在自己的“道”上,未曾偏离和停歇。
他曾有一个毕生心愿,在遇到齐季之后,变成了两个。
而这两个,并不冲突。
他寻得了世间真爱,可以和至爱之人携手同行于他的“道”。
那么阿季呢。
阿季的心愿是什么?
他清楚地记得,之前他们去逢山村的路上,谢观柏曾经问过他们各自的愿望。
他还记得谢观柏的心愿,那个朝露般的少年,想成为名留青史的一代豪侠。
他也依稀记得谢观河的回答。老谢无私无畏,无欲则刚。
可阿季当时说的是什么?
他忘了。
他从来就不知道,齐季想做的是什么。
阿季总是说着,他听命于人身不由己,可这恰恰说明他有自己的想法。
正是因为“有己”,才不能“由己”。
齐季是他此生至爱,若是阿季有什么想要的想做的,自己会不遗余力去帮他。
阿季和自己在一起,会和一直以来的心愿背道而驰?
自己会成为阿季的阻碍?
……怎么可能。
……他这么厉害,他天下无敌无所不能……
清朗嗓音因为阴沉而染上轻微沙哑:“阿季他,他想要什么?”
……他都能给。
“哈。”齐孟淡笑了几声,飒爽凛冽的嗓音语调平稳,昭显着堂而皇之的讥诮
“我们这些身无仙骨的凡夫俗子,能有什么步月登云的青云大志?不就为着那点凡尘世俗的滔天权力,荣华富贵么。比不上你们这些追寻乾坤大道,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君仙师。”
“你看破红尘淡泊名利,摧雷山庄的少庄主不想当,要当一个与世无争的市井百姓,”她嗤地一笑,“阿季他文稻武略,也要浪费一身才华,一生只做一个籍籍无名的普通人,陪你居无定所浪迹天涯?”
“你到底算个什么?”
悠云忽然飘过,挡住了绚璨的如柱天光。
天色瞬时一暗,迟肆艳亮的眉眼也融进一层阴鸷。
“阿季想要什么?”他低沉的语调有种难以言说的幽寒阴森,“他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他。”
齐孟似乎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细长凤目中鄙夷不屑的讥讽之意更甚:“你凭什么?就凭你这张脸?凭你一身武艺?你能杀得了多少人?”
“就算你神通广大,动动指头就能把整个隐逸阁的人杀光,又能怎么样?小到功名利禄王权富贵,大到山川永固海晏河清,你能做到哪一个?就你这样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整天无所事事饱食终日?”
“就你这样的,还不如外头走街串巷卖糖葫芦的小贩。至少人家还能自食其力!忘了你刚到京城的时候什么样子,住的什么地方?你以为每天好吃好喝,衣食无忧的日子是谁给的!你要真有点什么有用的本事,就别成日赖在家里!”
她顿了顿,又继续道:“隐逸阁从不做赔本的买卖。我问你,你给过阿季什么?又能给他什么,好好想想清楚。别光就靠着一张嘴,吹牛拍马狼烟大话。”
“怎么样,你走不走?”
“不,走。”
齐孟口如悬河滔滔不绝,念得迟肆哑口无言。
这些问题他从来没想过。
他这一生肆意随性,只会兴风作浪。
他浪荡漂泊,逍遥世间笑看红尘痴怒,第一次爱上一个人,只想着和对方日日相见,岁岁今朝。
他完全不是齐孟所说的那样一个人。
他一直高高在上,觉得朝生暮死的蜉蝣根本不必过度理会。自以为看尽世间百态人生冷暖,只当做一场烟花绚烂。
他没过过真正的凡尘俗世。
但他可以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