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钧从没见过这只妖,也不知道它到底什么来头,却见它怀里隐约抱着一个人。那个人好像睡过去了似的一动不动,上身的白衬衫破了好几道口子,周围沾着还没有完全干透的血迹。
他终于认出了那个人是白衍。
齐钧语无伦次:“……你把他怎么了?!”
那只妖静静地看着他,齐钧居然从他空洞的眼睛里看到了明晃晃的泪光。他越来越觉得眼前的一切匪夷所思,刚想冲出去质问裴萌飞,突然灵光一现,重新转过身犹犹豫豫道:“难道你是宋医生?”
那只妖点点头。
“怎么会这样。”齐钧眉头紧皱,止不住地后退。最后整个人跌坐在一旁撑着额头,绝望地自言自语:“这他妈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被刑夜的碎晶击碎了人形,老白把他的生魂换给了我……”那只妖的声音听起来沙哑,也不知道是声带没有完全恢复还是他依旧虚弱到说不出话来:“你放心……我不会让他死……”
说完,它像入了定一样抱着白衍闭上了眼睛。渐渐地周身又发出一层微弱的光芒来,把一妖一人包裹在中间,逐渐变成一个巨大的茧。
洞外一道白光闪过,整个山洞刹那亮如白昼,然而光亮转瞬即逝,周围又被黑暗吞没。天边传来沉闷的雷声,好像大地都在止不住地叹息,然而无论外面是山崩地裂,还是江河倒流,似乎都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了。
站在拔仙台的山神司渊巍然不动,冰封一样的脸庞没有一丝表情。他的耳鬓能听到这世间万物的低语,山川河流,风木鸟兽,最后所有的声音全部聚为一个点,化为山魂的隆隆心跳。
尧篁缓缓起身站在苏简身旁:“你知道以前我为什么总喜欢坐在山顶吗?因为看到万家灯火,山河静寂,所有的人都变得很渺小,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全都在忙忙碌碌,矜矜业业为了生活而努力。便会觉得许多压力、焦虑都是庸人自扰。”
苏简笑了笑:“这些话洛文修曾经也说过,他说他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去郊外爬山,然后从白天坐到黑夜,就什么都想通了。我居然没想到……原来你俩还有这点相同的嗜好。”
尧篁摇了摇头:“你啊,三句话不离洛文修……我不想跟你说了。”
“不是你让我把你放下的么。”苏简又好气又好笑地追上尧篁,“说真的……你真有把握可以重新补上妖域大封吗?”
“把握不算大,也只有一试。”尧篁把震山杖攥在手心,他背着苏简孤身一人站在山巅的时候,脸上终于浮过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安。
山下的那些怪物终于蜂拥而至,那些弱小的,难以见光的早就在到达山顶之前惨死在同伴的脚下。有能力追寻着洛文修的气味爬上拔仙台的都是些真正的猛兽和厉鬼,隔着老远就能闻到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三界碑的豁口突然喷涌出青色的火光,那是地狱涌上的业火。周围的积雪遇到火焰的温度纷纷开始融化,听起来噼啪乱响。
尧篁:“准备好了吗?”
“早就准备好了。”苏简幽幽道:“为了这一天,我等了几千年。”
尧篁:“有没有后悔过?”
苏简垂下眼:“说笑了……你都不后悔,我有什么好后悔的?”
“好。”
那声音和耳膜之间隔着一层纱,几乎是在他脑海最深处响起来的。
第一只赤瞳的妖兽爬上拔仙台,还没来得及喘息便被苏简打下悬崖。紧接着第二只、第三只……那些妖兽被内心深处无尽的欲望驱使,无畏艰难地前赴后继,数量越来越多,苏简逐渐开始招架不住。
他无意间的一个回头,看到雪山之巅已经燃起熊熊的火焰。刚才还在他身旁的尧篁突然不见了,有个孤寂的人影从风雪的深处走来,手中的震山杖通体散发着火一般的光泽。
人还是刚才那个人,只不过感觉突然变了。苏简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他愣了一下试着问:“……洛文修?”
“是我。”洛文修道:“他还在,只是马上就要走了。”
这个年轻人身上带着从未有过的沉着,就好像他已经在心里筹划了无数次,早已经运筹帷幄。
洛文修的一只手紧攥着震山杖,骨关节几乎都在发白。他的手心被割破了一个很大的口子,炙热的鲜血顺着杖身一滴滴流到白雪地上。
他把杖身重重插进雪山之巅,随后那些血迅速被吸收进去,源源不断地流淌进太白山里。
山的最深处好像有个庞然大物正在回应着他,山魂彻底苏醒了,轰隆一声发出回荡天际的巨响。
洛文修的口中喃喃地念着那些冗长复杂的咒语,他从未学过那些,可面对大封的时候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熟悉感。那些咒语从他的口中行云流水地说出来,每一个字都精准无比地踩在最正确的节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