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 流民(二更) 她需要权力
汉子一摊手, 往后退了退,众人让开城中主干道,六匹马在小城里过分显眼, 以至于许多路过的人步子都匆匆加快了。
让开了人, 汉子才继续道,“别家都是州郡里的, 我们不一样,我们刚好挨着行宫, 划出来一片军屯和大片的公田,要不是公田,我一家子在鸣水可安不了家。”
这和薛瑜的认知完全不同。有人说过,华夏朝代变化的历史就是土地重新分配的历史,自耕农的存在是王朝的底层根基, 徭役赋税,皆出于此。虽然原书中写过男主后来杀世家, 将土地分给平民, 重新稳定局势, 但世家兼并土地自古有之,在她印象里,应该也有部分农夫,而不是全都是土地卖出后受雇佣种田的佃户。
“那,没有自己种地的吗?”
汉子怔了怔, 下意识望了一眼北边, “贵人随我来吧,自己种地的,在这边。”
薛瑜心中疑惑,牵着薛玥跟汉子出了北城。
刚出城门, 薛玥惊得倒退一步,靠在兄长腿上。薛瑜看着外面,第一个念头就是:拥挤。
低低的哭泣声和“给口饭吃吧”的喃喃连成一片,大概离城门一百丈远的树林旁,搭着一顶四处漏风的竹棚,骨瘦如柴的大人小孩坐在竹棚下,身上的麻布衣裳破破烂烂,见到走过的人,嘴巴开合祈求着任何人将自己带走,只有眼珠跟着转过去,见一个人离开,便将全身上下唯一还闪着光的眼珠挪向下一个人,也只有这点光和细微动作让他们还像个活人。
不时有被点起来的小孩或者青少年,被来人翻着眼睛豁开嘴巴到处看看,像挑牲口似的领着出来。被带出来的勉强还算有些人气的大小孩子们脸上只剩下麻木,衣服里露出的手脚细得几乎撑不住他的脑袋,跌跌撞撞往外走,让人怀疑他下一瞬就要摔在地上,再也起不来。
但他显然还是能起来的,他伸手向来人要吃的,被狠狠拍开无力站稳,只能跌倒在地,被从旁边准备的大木桶舀起水从头浇下,当场擦洗干净。
被带出来的孩子只剩下腰间一条布,没多干净的黄水将身体冲刷成一条黑一条白,肋骨挂在上面,像过于突兀的一座座险峰,一边浇一边仰头张嘴吞咽着,胡乱在身上搓着,等到差不多看得出皮肤,他才勉强拿到了一角饼。
饼很小,大概只有西市胡商切开给薛瑜品尝的一角的一半大,两口就能吃完。然而被带出来的孩子只吃了一口,身上像有了点力气,站起来又折返回去,扶起棚子里的妇人和小女孩,把饼子掰成两半塞到他们口中。
她下意识想捂住薛玥的眼睛,但又迟疑了。周围燃着艾草,破烂的席子堆在地上,浓郁的艾味混着古怪味道,将刚出城的几人熏得够呛。进城时城门卒说起的“城北乱了点”浮上薛瑜脑海,她呆呆地看着眼前不至于血流成河般惨烈,却让人从心底感觉到窒息的一幕。
“他们曾经都是自己种地的。”汉子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好一阵,薛瑜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里不是京城附近吗?鸣水县令呢?也没人管他们?就让他们这样待着,随便被人用一块饼领走,卖身为奴?”
她很难分辨心中翻涌着的是什么,是愤怒,是难以置信,是想做些什么事的冲动,还是无尽的无力。
汉子有些恼,“贵人怎么这样说?!江县令为他们做了多少事?为他们这些流民能留下来,四处去求那些高门士族,还搭了棚子给他们住,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要是没有他,他们走到死也没有一个落脚处!到头来贵人轻飘飘一句没人管就完了?”
薛瑜吸了口气,别开眼,不太敢看流民棚,“你刚才说,你也是因为做公田佃户在鸣水落脚的?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流民?”汉子既然能这样说,说明他也不是鸣水县本地人,那么曾经可能也是流民。
“这一波是黎国来的,我是北边胡人那里逃来的,也有些是楚国的逃奴,没了自己的田,在主家过不下去,可不就成了流民。听说早些年是自己种田的税太高了,还不如卖了,挂在庄子名下舒舒服服做佃户,到后面又是打仗,打仗的地方哪敢多待,又有不少被强拉当兵的,地也就被人划走了。”
汉子语气缓和了些,“到了秋冬,北方没活干,远些的地方养自己人都养不过来,更何况他们这些带回去干不了活的?你推我,我推你,就推来了京城,反正倒在路边死了,也不归他们管。碰上江县令是个心善的,不赶人走,反倒想各种法子留人。贵人瞧见的已经是选了几波之后的,有些力气看着能养好的都被挑走了。嗨,到齐国进富家的庄子倒比楚国好些,好歹有人压着,多少要些脸面。江县令都说了,能挑走一个是一个,好歹活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