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娃很旧,做得也很丑,针脚都歪歪扭扭,上面还有一团墨,依稀看得出划掉的是个“湖”字。薛瑜心中的那点怯意全部化去,变成了一片酸软,她眼眶有些发潮发热,握着娃娃的手忍不住收紧。
“啊!”意识到自己将布娃娃扔了出去的妇人一直扁着嘴要哭不哭的模样,当看到薛瑜抓变形了娃娃,忍不住推搡着方锦湖往外冲,眼泪掉了下来,“别碰她,我的小湖,小湖痛不痛?”
薛瑜的反应快过大脑,她上前几步,轻轻将布娃娃放进妇人手中,“抱歉。”她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棉花,最终只憋出来了两个字。
离得近了,借着月色她看得清妇人的眉眼,妇人一双圆眼,和钟昭仪有些相似,圆眼圆鼻,目光干净空茫,依稀看得出年轻时的纯真少女美丽。
妇人拿到布娃娃就不再闹了,看了看薛瑜,又看了看方锦湖,手臂弯成一个环,将娃娃揽在怀中,轻轻哼起了摇篮曲。她终于安静了下来,一直追着她来回跑动诊脉的医正也松了口气。
“多谢殿下。”进了方府,方锦湖的帷帽就摘掉了,他将钟夫人哄到了树下让医正好好诊脉,走到院外轻声向薛瑜道谢,他的声音有些干巴巴的,失去了之前流淌着的诱人味道,像是被抽走了力气。
医正切了两只手的脉象,沉着脸色出来,怒道,“方二娘子,方夫人的病症与你所说毫无相似,你们——”做医生的,最讨厌的就是谎报病情,或者故意误导,他诊完脉火气大得出奇,不管之前是否怜惜过这个少女,张口就是数落,却在方锦湖泛红的眼睛下卡了壳。
方锦湖深吸一口气,他像是胸口压了什么,正在竭力忍耐。他拿出了一沓纸,上面的字迹各不相同,但能明显看出有一部分是旧物。医正没明白他的意思,接过来看了一遍,手开始发抖,“这、这,怎么可能?”
“什么?”薛瑜伸手要过来。
那是一沓药方。泛黄发脆的那部分纸上写的治疗药物名称大同小异,却与新的那部分,连墨痕都还是新的的纸上内容只有零星相同。
最初的几张边缘不整齐像是从哪里撕下来的纸上是一个稚嫩的笔迹所写。看得出来药方开出的时间各不相同,有些歪扭的稚嫩笔迹后来变成了在药方边缘写下的锐利锋芒的墨痕,又变成了薛瑜见过的漂亮飘逸字迹。
这是方锦湖这些年记下的钟夫人的药方,薛瑜意识到。最初他可能还没有要求医者写下全部内容,像太医署医案一样记载全面的能力,于是他靠着记忆复写出来。后来他拿到了药方,备注上记录医者的诊断。
医正补了一张他刚刚在地上草草写就的医案药方,薛瑜拿来一看,这张药方与新的那部分纸上药方接近,最重要的是,医正写下的诊断是,“郁结于心,气血凝滞,精亏神乱”这与新的药方上方锦湖的备注一致。
而旧的那些诊断却是,“七情内伤,阴阳失调,惊乱失志”。
“癫狂分阴阳二类,旧时所诊为阳,如今所诊为阴,药不对症何来痊愈?”医正痛心疾首,方锦湖站在他面前一声不吭,看上去倒有几分乖巧。
薛瑜听他数落了一会,听明白了,以前方家给钟夫人请的医生诊出钟夫人是被惊吓所以疯了,类似狂躁精神病的判断,但是现在新的医生诊脉后发现钟夫人其实应该是想得太多身体又虚弱慢慢产生的不正常。过去的治疗方向与她的真实病症完全相反,甚至可以说是火上浇油,如此,根本不可能治愈。
薛瑜垂眼看着隔壁方朔的院子,感觉额角砰砰直跳。她忽然庆幸自己之前没有杀他,死亡对于方朔来说,实在是便宜他了。
原书里钟夫人在佳节知道女儿被害死丢出家门,冲出去寻找时,该有多绝望?
“啊,还挺热闹?都在这里干嘛?”一个醉醺醺的声音传来,方嘉泽不耐烦地推了推拦住自己的侍卫,“做什么?我在我家里去哪也要管?”
他看到了站在包围里的薛瑜和方锦湖,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嗤笑,手拢在唇边,自以为小声道,“殿下?我妹妹这么漂亮,三更半夜,不太好吧?”
方嘉泽嗓门很大,想来方府坐落的这条街周围几家都能听见他的嘲弄。关门闭户的声音远远传来,显然是有人听到了却并不想出来看看管闲事。想来方嘉泽的言行明天就会出现在御史手中,方朔苦苦维持的方家的门楣,被他的长子一声声丢到了地下踩。
以前与方锦湖说起策划他的有趣戏码时,薛瑜只当完成任务,如今看着方嘉泽的样子,却莫名生出了一股冰冷的愉快。
是该让方朔好好享受一下儿子的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