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今日放榜,一众考官都不太放心,生怕百尺竿头走到最后一步折了,借了京兆府的地方,眺望外围。外面不管是已经算胥吏的四百人,还是落榜的一千多人,其实和他都没什么关系,但瞧见有人嗷嗷大哭,一时心有戚戚焉,吏部侍郎小心询问薛瑜,“殿下,此事是不是过了些?”
薛瑜诧异地回望他,“技不如人,就该想到有此日。”
吏部侍郎一噎,没再说话。其他人却议论起来,觉得不过是这么简单的考试,都答不出来,丢人也是自找的,一时竟是站在了薛瑜这边。
“寒门学子仍不上进,只怨天尤人、掩面奔走又有何用?”
薛瑜听着背后暗藏优越的议论声,压住唇角笑意。
看着放榜没有出事,官员们各自回衙,薛瑜说着去转转,从西市绕了一圈,又回到了京兆府外。有已经习惯了发布告示时人山人海的差役维持秩序,现场虽然闹哄哄的,但没有生乱。
被师长领着来看榜的群贤书社一众学生姗姗来迟,像他们在考试当天入场时一样,有礼貌和成队伍的一群人给旁观的民众留下了深刻印象。在站在最前方的差役重新从头开始念入榜的胥吏名字时,带来的三十多个人依次回应,站到了对面,最后四百人念完,群贤书社的队伍里,竟是只剩下了老师。
不管名次高低,但这参考就中的本事,实在太刺激人们眼球。几个月前疯传的群贤书社的各种传说顿时在人群里再次爆发,嗡嗡声不绝,最响亮的一声吆喝却是,“乖乖,教一个过一个,这得是神仙吧?”
之前被离谱流言扣在书社身上的神秘又怪诞的神鬼传言,由于他们的成绩,这一次完完全全走向了正面。也有人想起了当初群贤书社招生时的宣传,不禁动了心思,有些后悔,连声问着只负责张榜的差役,还会不会有第二场考试。
群贤书社领队的是陈安,他一身青袍,布包发髻,看上去凭空多了几分文气。在确定学生们都入了围后,绷着一张脸,宣传起群贤书社来。
内圈看到群贤书社神奇的人们此时正是好奇时候,自然任他讲,甚至还主动压制了旁边的嘈杂。宣传的是书社,但不像旁人想的那样主攻考试,而是表示接受任何家庭前来询问开蒙,书社内具体班级划分,整个一个招生简章。
在胥吏考试放榜被书社拐去招生现场之前,反应过来的差役们出声劝走了他们。和陈安一起过来的除了开蒙和突击教学认字的几个老师,还有被刷掉离开了六部的曾经的胥吏,他们回头望着人们眼中对新考上的胥吏们的羡慕和期待,心中痒痒的。
还在六部时,摸鱼拍马都是常态,看别人优哉游哉自己赶工只觉得苦,离开六部时还满腹委屈。可为什么,看自己的学生考进去,却这样快乐,这样后悔当初没有珍惜机会?
经过内部选拔参加了这次考试的三十多个学生,刚回到书社准备回家告诉父母好消息,休息一天去六部报道,就被与陈安通过气的前任胥吏们拦住,以自身经历狠狠泼了一盆冷水。
他们想要出人头地,想要做官,但在官衙里,他们只是最低的一层。
有人深思,有人却生出期待来,“现在有考试,有部门考核,和老师们当初不一样。只要好好学,只要努力,总有出人头地的一天。”
他们没有畏难,而是继承了群贤书社里和他们一起上课的一些小师弟师妹、继承了陈安和其他出身军中的师长们的意志。
送走了对未来充满期待的少年青年们,有的前任胥吏回去数了数自己在群贤书社赚的钱,揣着钱袋回来,向陈安告辞,“或许我已经老了,但我还想再试一次。”
能开第一次考试,就会有第二次,他们愿意等一次机会,重新回自己汲汲营营多年的地方看看,到底是什么让它焕发出了生机。
陈安与他们的对话,并没有传到其他人耳中,等到尚在辛苦补基础的学生放完假回来,和讲堂里的老师一起看着他们的同学们发起了呆:你们不是老师吗,怎么跟我们一起来听课了!
薛瑜看着群贤书社出现给人群里带来的不同变化,轻轻笑了一下。优秀的卷子是前进方向,糟糕的卷子是显示最低的下限。有人看到的是胥吏的优秀,也有人看到的是胥吏的糟糕,觉得都远不如自家族学学习出来的子弟。
优秀与糟糕两者结合,让人感受到普通人也能达到的优秀,制造跳一跳、念几天书就能过上好日子的可能性,才是张贴出卷子的真实目的。
没几天,薛瑜路过吏部,和一个身上官袍很新的小吏迎面撞上,疾步而行的小吏手中捧着的书卷被伸手阻拦的侍卫推开,要不是后面补救了一把,眼看就要砸一地。小吏吓坏了,连声道歉,声音卑微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