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人的暴躁脾气在镇上是出了名的,骂起人来用词也是极其难听,跟镇上不少人都有过交恶,若是寻常女儿家被这么点名心事一通嘲讽,怕是早就羞愤大哭了,而沈荧从小在这种环境下长大,非但没有染了家人的脾性,性格反而出奇的恬静,即使穿着灰不拉几的粗布衣裳拿着刀杀猪宰羊,远远瞧去也美的像朵水芙蓉似的,若非有老一辈作证,大家都要怀疑沈荧是不是沈屠夫亲生的女儿了。
沈荧从小性子乖巧安静,几乎不给沈屠夫惹事,可爹爹醉酒后还是会莫名其妙的骂她打她,小时候还会哭,长大习惯了倒是一滴眼泪也不掉了,但从小看她长大的几个好心邻居还是担心她现在的处境,便有意说些轻松话来缓解气氛。
“读书也好啊沈老四,阿荧一看就是读书的好苗子,要不是投生在你家,绝对是个大家闺秀!”
“就是啊,就像她娘……”老人话说一半,已经被晚辈及时制止,沈屠夫如刀的眼神这才移开。
沈老四最大的忌讳就是别人提他跑了的老婆。
“阿荧啊,你爹养你这么大也不容易,你得报答他的养育之恩呀!你都快十七了,再嫁不出去……”邻居六婶忽然压低声音吓唬她:“怕是只能嫁给老陈头了!”
即使声音不大,挨得近的几个还是听了个清楚,顿时纷纷笑起来:“是啊是啊,阿荧总不能嫁给老陈头吧!那可有的哭了……”
“嫁老陈头还不如王员外,高掌柜呢,好歹吃穿不愁呀!”
“我看除了老陈头,也没谁有胆子当沈家的女婿了,瞧沈老四那德行,巴不得赶紧卖了阿荧。”也有人忿忿不平。
邻里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传入她耳中,原本清澈的眸子逐渐黯淡茫然。
凉风乍起,雾雨濛濛。
与此同时,一道黑靴从巷子拐角从容步出,青石板上滞留的水洼顷刻间荡开层层涟漪,原本调侃打趣的人们看到来人正是刚刚自己嘴碎的正主,瞬间鸦雀无声。
沈荧尚未察觉到这突如其来的安静,只是赌气般看向沈屠夫,声音如玉珠般清晰可闻:“嫁老陈头便嫁老陈头,有何不可?就算被他打死……也好过做婢做妾,任人轻贱。”
沈屠夫闻言将刀重重劈到案板上,正要叉腰开口大骂她假清高,猛地瞥见那道挺拔黑影,立即不由自主站直了身子,声音也带了几分敬畏:“陈、陈教头……”
陈休一身黑色劲衣,撑着一把墨竹伞,面无表情的从沈荧身前走过,既没搭理沈屠夫,也没在意不远处吓得不敢吭声的街坊,只是背着那把从不离身的短刀朝着武场方向走。
伞下露出的半张脸一如既往的清浚冷漠,紧抿的薄唇似乎比刀锋还要寒上几分。
看陈休毫不在意即将走远,沈屠夫才松了口气,转身对沈荧幸灾乐祸道:“瞧见了吧,你想嫁老陈头,老陈头还不见得愿意娶你!有这自作多情的功夫,还不如去酒铺给你爹打二两酒来!”
周围又有笑声响起。
这时,即将消失在众人视线中的陈休却停下了脚步,他在原地站了一会,似是忽然想到什么,转身朝着坐在石阶上垂着头的沈荧走去。
原本还能感受到细雨打湿衣衫,贴在肌肤上传来的阵阵凉意,等察觉到周围安静到怪异的气氛,再抬头时,却猝不及防的跟老陈头对上了视线。
他正半蹲在她身前,将手中墨竹伞倾在她头顶,为她挡住了濛濛细雨,而自己的后背却逐渐湿透。
“你方才说,要嫁给我。”沧桑有力的声音隔着雨帘传到她耳中,徒增几分柔情。
“此话当真?”
沈荧身形一僵。
事实上,陈休生的十分好看,眉眼俊秀,五官棱角明晰,身形修长挺拔如劲竹苍松,无论从哪个方向看都是威风凛凛一好男儿。
只是幼时正逢东陵乱世,在目睹了至亲死在西昭匈奴刀下后,他性情大变,阴郁寡欢,终日沉着一张脸痴醉习武,幻想有朝一日能为至亲报了那血海深仇。
十余年过去,凭着一身高超的武艺,陈休便成了云霄镇出了名的武教头,这十里八乡的捕头捕快有志习武的男儿见到他都是毕恭毕敬,要抱拳喊一声“陈教头”。
有传闻说他残暴狠毒,是个内心阴郁之人,一直到了二十七岁还未娶亲,人也古板严厉,由此被大家暗自取了老陈头这么个外号。
当然,也只敢私下这么叫。
悲惨的身世,暴戾的性子,饶是相貌再英俊,也没好人家敢将女儿嫁给他,生怕哪天接回来的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雨势渐小,她的眼中似是蒙了一层薄雾,令她怎么也看不清身前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