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六宫的封闭只有短短半日一夜,一大早就开启了四条长街尽头的宫门,因而那会儿内中嫔妃得知了外间讯息,自是齐齐亲自往坤宁宫来,结果被皇帝留在那儿的夏太监一一挡驾。这会儿早已经没有早上那番妃嫔云集的景象了,可坤宁宫内外人等却越发沉肃不安,直到皇帝亲自赶了过来,二话不说就直奔了西暖阁,众人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
“皇后!”
瞧见皇帝仿佛谁都没瞧见似的直冲了进来,床沿边上的武贤妃慌忙站起身来退避一旁行礼,随即就悄悄地退出了屋子。见夏太监站在门外一副目不斜视充耳不闻的架势,她心下暗叹这老奴又不像曲永那般能办隐秘事,年岁一大把却依旧得圣眷,果是有独到之处。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后头低垂的厚厚门帘,她的心中就生出了几许担忧来。
帝后是结发夫妻,早年皇帝还是一个不起眼皇子的时候,多靠了皇后外家的殷实家产方才能争取到了众多支持,皇后在王府时便贤惠不妒,没有人能挑出任何错处来,唯一的遗憾便是子嗣艰难,正位中宫多年之后方才得了一个女儿,即便是那位曾经让皇后绽放出最满足笑容的小公主,最后也……就如同她的周王,因为那个缘故,一降生便注定了多难……
武贤妃恍恍惚惚地走出西暖阁,直到旁边宫女叫了一声,她才回过神,却压根没听清楚说的是什么。直到那宫女又重复了一遍,说是周王一个人呆在长乐宫多有不安,不如接到长乐宫来,也好宽慰宽慰皇后,她却不容置疑地摇了摇头。
“皇后是喜爱宝宝,但如今病成这个样子,心志却不如从前坚定,只怕见着宝宝更容易想起从前的事。而且,如今我留在坤宁宫照应还说得过去,若是再把他接过来,那太多人就要忍不住了,明枪暗箭一块上来,他一个如同小孩子似的人怎么消受得起?不安就不安吧,宝宝不是一点事情都不懂,让几个保母照看得周全些,再说还有季氏在。”
西暖阁中,皇帝一手支撑在床沿上,一手握着皇后的手,脸上又是痛惜,又是悔恨,竟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是皇后大口大口吸了几口气,稍稍缓转了些,随即微微笑道:“皇上不要露出这副模样,让别人瞧见了不好。”
“都这个时候了,还顾别人干什么!”皇帝稍稍坐直了些,伸出那只刚刚还撑着自己的手,轻轻地捋了捋皇后鬓边的乱发,看着那黑发间无数遮掩不住的斑白,他的手顿时微微颤抖了起来,“早知道这样,朕就不该……那时候还不如你回坤宁宫,让贤妃留在乾清宫……”
“贤妃留在乾清宫,毕竟名不正言不顺,不像坤宁宫的女官都会听她的。而且,我是陛下的皇后。”仿佛是多年前初嫁一般,皇后的脸上满是恬静的笑容,竟是再没有用谦称,“皇上也不要埋怨别人,这么多年了,为了我这无子之人占据中宫,导致储位虚悬,皇上不是也一直压着那些奏疏么?我不是为了他们说什么而一定要生下那个孩子,我只是很想抱一抱自己的孩子,只可惜庆成那个孩子没福,对不起皇上给她的封号……”
“别说了,朕的嫡女,什么封号当不起!”皇帝一下子握紧了皇后的手,一字一句地说,“泰堪已经那个样子了,庆成也走了,朕知道登基之后这些年对你们亏欠良多,只是,那些是朕从小的念想,你一定要等着,等着朕做成了那些事情……”
“皇上……”
皇后剧烈咳嗽了几声,见皇帝手忙脚乱给她拍着后背,她心里一暖,很快就平复了下来。看着皇帝那张比从前苍老了许多的脸,看着那两鬓的斑白,她便缓缓说道:“皇上的宏图大志,妾自然知道。妾本女流,不敢干政,可也不得不提醒皇上。欲速而不达,您这许多年都是徐徐图之,如今下手却实在是太快了。宣大的军情便是最好的明证,毕竟,北边还有利剑高悬,朝廷有一点不稳都是极大的忧患。皇上还在盛年,别说十年,那些事情尽可以在二十年内料理妥当,给他们留一个太平河山……”
若是平时,皇帝必然打断皇后这四平八稳的建议,可眼下他却心中不忍,只得一边点头,一边耐着性子听。末了,两人又一个个说起了如今那些皇子,只略过了禁在西内的吴王不提。当皇帝又提起剩余两位皇子年内便行大婚礼,还得皇后主持,又说起皇后赐给各府千金的那几样东西时,皇后便挣扎着坐直了身子。
“汝宁伯府的四小姐,如今许配不成吴王,便许给其他皇子,毕竟汝宁伯府早已式微,不至于外戚坐大。阳宁侯府的五小姐,性子虽冷,人却不错,只皇上要用其父,是否配为王妃,便得看圣意。至于那位阳宁侯府的三小姐……妾赐的她是玉虎,可也是上回九妹和贤妃一块来时才知道,她竟是和庆成同年同月生的。她属相是虎,做事有一种难得的决断刚毅,人却温润如玉,观之可亲,所以惠心宝宝都乐意与她亲近。这样的女子,妾觉得可配股肱大臣!”
第165章 祖母的信赖,真正的转折
天气一日比一日暖了起来,阳宁侯府从上到下都把过冬的棉袄夹袄收进了箱子里,取而代之的则是亮丽的春衫。屋前屋后的树木一扫冬季肃杀,青翠碧绿煞是精神,而一种种绽放的鲜花更是给府里更添了几分春日气象。只是,在这一连数日的明媚春光中,上至上房里有头有脸的管事妈妈和上等丫头,下至院子里粗使打杂的婆子仆妇,人人都屏气息声小心翼翼,唯恐一个不好成了哪位主子撒气的对象。就连最爱出门去逛的人,如今也都消停了下来。
原因很简单,别说是府里,如今整个京师都笼罩在一片沉肃压抑的气氛中。
蓼香院正房门口,从外头进来的郑妈妈步履匆匆,却在走到那个打门帘的丫头身边时站了一站,扫了她一眼便问道:“那些小丫头呢?怎生要你这个一等的亲自在这儿守着?”
鹤翎微微屈了屈膝,低声答道:“老太太正在和三小姐说话,生怕有人随便闯进去,所以让我在外头守着。”
听到这个答案,郑妈妈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终究没有多说什么,低头兀自跨过了门槛。等到进了明间,她就发现墨湘正在明间里头擦擦抹抹,脸色更是不好看,此时却不再说话,只径直进了东次间。见炕上朱氏正歪着由陈澜伺候用茶,绿萼玉芍在旁边拿着手巾服侍,她便整了整衣裳上前行礼。然而让她心中失望的是,朱氏只是略点了点头示意她直接在这说,丝毫没有避忌的意思。
“老太太,吴王殿下造逆的内情如今还没法打听出确切的,但从夏太监身边的几个徒子徒孙入手,总算是问出了一些,说是吴王府有姬妾因王妃快要进门,也不知道闹腾了什么被吴王厌弃,一时愤而出首,竟是首告之前晋王妃和平夫人的事乃是吴王的主使。结果吴王大怒之下带着王府护卫直奔锦衣卫,偏巧北城兵马司又不知道出了些什么事,西苑里头也不太平,事后皇上大怒,把人就禁在了西苑。”
陈澜看了一眼朱氏,见其面色还算平静,只眸子间却流露出一股深切的恨意,不禁暗自叹息。之前郑妈妈还没回来时,朱氏便和她提到过吴王的事,她索性一味装糊涂,但唯一顺便提起的就是晋王府那苦命的一对妃妾,果然朱氏早就把两桩事合在了一块。只那位吴王对她来说,除了曾经几乎成了汝宁伯杨家的女婿这一茬外,她再没有任何印象,反而觉得这闹剧来得突兀。只天家兄弟从来不消停,她身在侯门深似海,也不打算去打探得那么清楚。
郑妈妈顿了一顿,见朱氏没有太大反应,既没有授意陈澜追问,也没有要纸板炭笔写什么,只得继续说道:“至于宣大那边的军情,则是笼统得很。大姑爷已经好些时候没去左军都督府了,听说那边都是一个都督同知掌总,一问三不知根本问不出什么。兵部里头忙忙碌碌,连个看门的都敢对人摆眼色。外头传闻倒是多,有的说鞑子是求财,有的说那位阿勒汗是要向察哈尔本部示威,还有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