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你……”
陈澜被杨进周这一番话说得目瞪口呆,直到人唤了人打水进来,她这才反应过来,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只是,家里婆婆都不在乎媳妇河东狮吼的名声,她又哪里怕这些,因而待到洗漱过后重新躺上床放下帐子时,她少不得支着胳膊眯眼睛端详着枕边人,随即笑了一声。
“既然是要做给别人看……就别只做个样子!”
丫头们这会儿轮值的都在明间里,陪嫁过来的沁芳和芸儿默契地坐在那儿收拾今日入宫得来的那些东西,一面做事,一面还少不得心领神会地眉来眼去,而长镝和红缨把一干小丫头撵了去睡觉,又严词吩咐了一通,这会儿一进门听到里间那动静,脸色不知不觉就都红了。
……
有了陈衍的事先打底,正月初二陈澜上门只是略微再一提,朱氏心领神会,当即召了罗姨娘过来,说是自己年纪大了,让她挑几个可靠人跟着陈瑛前往肃州,自己留下来照料儿女。尽管心下千肯万肯,但罗姨娘顾忌陈瑛之意,仍是先犹豫着找了些理由,随后在朱氏板起面孔之后才答应了。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当夜陈瑛回来得知此事,竟是丝毫没提出任何质疑,随即便歇在了外书房,让原本提心吊胆的罗姨娘大大松了一口气。
可让她更没有想到的是,没过几天,陈瑛便差了人让她立时打点行装,竟是年初八就预备启程前往甘肃。尽管前些天的遭遇让她恨不得陈瑛早些走,可面对这样的情况仍是有些措手不及。思来想去,她还是抛开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为其准备了起来。
真正到了临行的年初八,眼看着陈瑛面无表情地拜别了朱氏,跟出来的罗姨娘带着儿女们一路把人送出来,因其一言不发,心中不禁越发惴惴。等到了二门,她看见门外十几个家丁家将都是牵着马等在那里,自然而然就停下了步子。
“望老爷此去再建大功,早日回来。”
“哦?”陈瑛侧过头来瞥了罗姨娘一眼,目光又在几个儿女身上打了个转,见吴妈妈竟是把陈汀往背后稍稍掩了掩,他的眼睛里顿时闪过了一丝厉芒,旋即才似笑非笑地看着罗姨娘说,“你们不都是盼望我走得早些,省得让你们担惊受怕吗?”
此话一出,无论是罗姨娘,还是陈清陈汉陈汐三个,亦或是吴妈妈和陈汀,面色全都一下子变了。首当其冲的罗姨娘更是竭尽全力才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来,却是磕磕巴巴地说道:“老爷何出此言,大家自然是希望您留在家里,只是圣命难违……”
她这话还没说完,就突然觉得手腕一阵剧痛,低头一看,却见是陈瑛铁钳子一般的手紧紧箍住了自己的手腕。她眼神一缩,却发现陈瑛那张脸几乎和自己只不过盈寸之距,一时想要退开却根本没办法动弹,须臾,那一字一句的低沉话语就钻进了她的耳朵。
“你不要以为留在家里就能够太太平平,没有主母的名义,你在老太太面前什么都不是,要你立规矩便是立规矩,要打要罚也不过是一句话!还有,别以为贵妃便是后援,之前贵妃召你入宫,不是硬给拦了下来?有些人能够帮你一时,却帮不了你一世,这世上不会有平白无故的好心,你以为三丫头是平白无故在老太太面前给你说项?”
罗姨娘被陈瑛那阴狠的语气说得浑身发冷,想要辩解时,她却觉得后头有人拽住了自己的胳膊。眼角余光瞥见是女儿陈汐,她立时强迫自己平静了下来,又低下头道:“老爷的提醒,妾身都记下了。”
“你记下就好。”
陈瑛看了一眼那边陈清陈汉两个儿子,眼睛微微一眯,竟是再没有说一个字,当即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二门口的一应人等齐齐躬身行礼,直到那马蹄声渐渐远去,这才一个个直起了腰来。尽管平素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亲有疏,但那一瞬间,彼此对视之下的眼神里,分明都透着如释重负的轻松。
……
如今的规矩,一年到头,正旦冬至圣节,这三大节最是庄严肃穆。只对于民间来说,正月初八到正月十八这十一天的灯节方才是普天同庆的大好日子。从初八日这一天开始,一年到头实行不绝的夜禁就会暂时取消,因而既有大老远从山东宣府等地过来看灯的,也有从郊外四乡八邻前来凑热闹的,打从一大早开始,内城九门就呈现出了熙熙攘攘的态势。
而尽管进了正月,天气却依旧贼冷贼冷,因而相比商贾云集的崇文门,士子最爱的宣武门,西边的阜成门却是煤车络绎不绝,几乎塞去了大半条阜成门大街,让等着进城的西郊百姓颇有些不耐烦。而在络绎不绝的进城队伍中,一支逆流出城的车队自然便极其显眼。
外头运煤苦力的吆喝声,骡子驴子不时发出的嘶鸣声,杂乱沉重的脚步声,磕着碰着时发出的喝骂声……车行在路,这些声音不绝于耳,陈澜见杨进周频频往车门那边探看,便没好气地笑道:“走这条路不是你选的么?”
“我是想什刹海周边都是那些世家豪宅,内中的主人们这几日也常常往城外去,有心避一避,却忘了今天开始就是灯节,再加上这时间正是运煤的时候。早知道就不那么费事了,家里出去,走德胜门最是方便,何必到这儿来插上一脚……”
“你呀!”陈澜面带微嗔斜睨了一眼,随即就笑道,“横竖又不急,咱们在城外要呆上三四天呢。要说还是娘和母亲最有先见之明,昨天就相约先出城去了,也不用和看灯的人挤在一块,连小四也一块先带了去。只不知道惠心姐姐是不是早走了……不过想来也不会走咱们这条路。”
杨进周被陈澜说得面露苦笑,接下来索性装起了哑巴,直到好容易捱到了城门,守城营的巡检迅速放了行,他才吁了一口气。顺着官道前行了好一阵,他正要开口说话时,外头突然传来了一声嚷嚷。依稀听出是秦虎的声音,他不禁眉头一皱,当即开口问道:“怎么回事?”
“大人,夫人……是罗世子,好像还有萧世子和什么人!”
听到这话,车里的陈澜也不觉吃了一惊。须臾,马车就停了下来。车门打开卷帘拉起,杨进周就第一个跳下了车,一看清楚来人,他就露出了几分微妙的表情。虽秦虎说是一拨人,可从他这方位看去,荆王和萧朗赫然是并肩骑行,而罗旭则护在一辆马车旁边,而从人却是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三拨。面对这诡异的情形,他竟想了一想才迎上前。
而看到杨进周下车的一刹那,罗旭也已经利落地跳下马来,这会儿大步上前,竟是和杨进周先来了个熊抱,然后才趁着对方极其不自然的当口轻声嘀咕道:“我昨天出城去见父亲,结果后来小张阁老家夫人小姐出城去白云观上香,父亲得了消息就让我去护从,顺便帮忙打点宿处,谁知道今天送人回城的时候,就在半路上遇着他们两个。”
念叨完这个,他方才放开了手,用力拍了拍杨进周的肩膀,大笑着说道:“杨兄,这是和嫂夫人一块去哪里逍遥?”
“是郡主邀约了去小汤山汤泉行宫。”
杨进周这一实话实说,后头听见此言的荆王顿时拍马上前,到了前头就潇洒地跃下了马来:“我说呢,今天是灯节的开始,别人都往城里赶的时候,你们却偏从城里出来,敢情是去汤泉行宫泡温泉的。九姑姑在那儿有好几口御赐的汤泉,几乎就没用过,如今加上你们倒是正好……唔,说到这个,我怎么就忘了这汤泉亦是京城一绝?”
说到这里,他突然转头看了看徐徐策马过来的萧朗:“萧郎,我在小汤山亦是有一座别院,回头定是要请你领略领略这汤泉风光!”
此话一出,杨进周和罗旭就只见萧朗背后的好些从人都起了骚动,倒是荆王的随从仿佛是司空见惯了似的,一个个全都是默不作声。这时候,萧朗一夹马腹拍马上前,到几个人面前方才一勒缰绳,却是居高临下地看着荆王,随即轻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