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王晋卿的邀请,高俅着实意动,毕竟,他的目的本就和这位小王驸马有着脱不开的联系,结识赵佶还要着落在此人身上。在这巨大的诱惑面前,他却突然想到了自己如今的身份,顿时有些沉默了。
别看这些文坛大家都对自己甚为亲厚,但是,按照史书所记载,这些人往往更注重气节,所谓富贵不淫贫贱不移的操守,都是被文人墨客津津乐道的,若是自己很快应承,传出去免不了会为人诟病。更何况,他知道的只是大略历史方向,不像那些穿越的先辈那样能够事无巨细无所不知,在这方面更应该小心谨慎一点。想到这里,他便婉言谢绝道:“二位好意我心领了,陋室虽小,为一居处已经足够,所以不敢叨扰驸马。至于元章先生也不必耿耿于怀,他日我若有闲,大可去襄阳拜访,不必急在此一时。”
“真是个执拗的小子,我还想……”米芾嘀咕了一阵子,突然瞅了一眼英娘,猛地一拍大腿,“嘿,有了!”
他一下子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也不顾什么礼法,疾步走到英娘跟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直到把对方看得面红耳赤方才开口建议道:“丫头,这样吧,你认我当干爹怎么样?”
这句话一出,不仅高俅目瞪口呆,就连王晋卿也愣住了,虽然都知道这米颠行事不循章法,可这突如其来要认女儿,这就未免太奇怪了。高俅正想开口问个究竟,米芾就滔滔不绝地自己解释了缘由:“老苏不够厚道,我说了用一幅珍藏画作交换那劳什子的百米宴,他却坚决不肯。嘿,要是我成了高小子的岳丈大人,那幅字自然就应该归我了……”
这都什么人啊!高俅打定主意今后不让妻子再接触这个米颠,因此忙不迭地一口回绝了过去。“内子的父亲犹在,所以元章先生的这个要求她没法答应。”此时此刻,他巴不得赶快送这位老先生离开,免得再惹出什么事端,而凑巧的是,外头那扇院门再次被人拍得震天响。
如蒙大赦的高俅自然是一溜烟地奔到了门外,可入目的景象却让他心胆俱裂。院门前的地上,不成人形的徐三昏迷不醒地躺在那里,身上伤痕累累鲜血淋漓。左右脚跟处,两道深深的疤痕宛然可见,令人心悸胆寒。不远处,一群人正朝着这里指指点点,脸上夹杂着好奇和畏缩的情绪。
高俅怎不知这是他人的杀鸡儆猴之举,他蹲下身去试了徐三鼻息后,猛地抬起了头,凶狠犀利的目光有如利箭一般朝那帮看热闹的人射去,双拳捏得喀喀作响。良久,他也顾不得徐三躯体肮脏,双手用力把人打横抱了起来,三步并两步地朝房内冲去。
第十四章 小王驸马
眼看这幅惨绝人寰的情景,别说生性有洁癖的米芾,就连王晋卿也不由大惊失色。高俅也不敢耽误时间,一边令妻子准备热水,一边略拣要紧的对两人讲述了前一次的冲突。听到潘德生这三个字,王晋卿的脸色登时变了,霍地站起身来回踱了两步,须臾又追问道:“伯章,你真能确定此人名叫潘德生?”
“自然能确定。”高俅手中不停地替徐三止血包扎,随口答了一句才察觉到不对劲,手中动作立刻慢了下来,惊疑不定地问道,“我听说八仙楼的东家是一位驸马爷,难道就是……”
啪,王晋卿用力一掌拍在木桌上,倒是让米芾吓了一跳。只见他脸色铁青银牙紧咬,显然已是怒极。“这个混账竟然如此胡作非为无视王法,简直是翻了天了!我当初见他颇为能干,再加上家里没有善于经营的人,所以才用了他这个远亲,想不到他竟会神不知鬼不觉做出这样的事情!”大约是兹事体大,他完全失去了往日的风度,一个人在那里暴跳如雷,许久才冷静了下来。
“此事非同小可,我那两个随从应该就在附近茶馆,待我去找了人来再作计较。元章,你赶紧帮忙去找一个大夫,此人伤势不轻,一定要设法救他性命!”他说完便急匆匆地离去,竟连和高俅打招呼都忘了。
眼见米芾也消失在了视线中,高俅不禁陷入了极端矛盾的境地。看刚才的情景,王晋卿自己显然也并不知晓内情,可是,这岂能是推说一句家人妄为就能够遮掩得了的?据自己刚才粗略察看徐三伤情来看,这位曾经在球场上活跃过的年轻人很可能就废了,将来是否能够走路都很难说,毕竟,此时不像现代能够接筋续骨。
他没法判断事情究竟是朱博闻还是潘德生做的,但单单凭他们先前离去时的态度,他就可以肯定这两人都可能会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勾当。若真的是潘德生做的,那么王晋卿就逃不了放纵家人伤害无辜的罪名,自己却还要依靠他提早接触到赵佶,那徐三的伤……
怔忡间,床上突然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呻吟,他顿时从沉思中惊醒了过来。只见徐三已经艰难地睁开了眼睛,脸上的肌肉都痉挛得变形了。
“徐三,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二……二哥,是……是潘……德生那个……那个……”断断续续吐露了几个字,徐三便再次昏厥了过去,但仅仅是这几个字,就足以使得高俅明白了事情始末。他再一次捏紧了拳头,浑然未觉指甲已经深深卡在了肉里,殷红的鲜血正顺着指缝流了下来。
“阿峰,你,你不要吓我!”英娘见丈夫痴痴呆呆,手上又鲜血淋漓,连忙上前推了几下,又使劲掰开了他的拳头,扯了一半手帕便包扎了起来,“这是别人的错,不关你的事,你不需要……”
“英娘,别说了!”高俅突然厉喝道,随即轻轻用左手拭去了妻子的泪水,“你让我好好静一静。”
就在刚才,他心中那一根软弱的弦被触动了。当年也是这样,自己在体校最好的朋友因为得罪了人,被一群流氓地痞用刀废了两条腿,从此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赛场。而在这件事发生的三个月之后,他的朋友在房中开煤气自杀,留下了年老体迈的双亲。和现在的情景比起来,两者的遭际何其相像?虽然徐三为人饶舌了一点,两人之间又说不上有多深厚的感情,但是,一个好好的人被人折腾成这样,自己又怎么能无动于衷?
不多时,米芾拉着一个大夫飞也似地冲了进来,二话不说把人推到了床前,口里还急匆匆地催促道:“快点快点,要是误了伤势,我保证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大夫是正在坐堂的时候被米芾硬打断了,随后莫名其妙被拉到这里的。作为汴京的大药堂——惠民药堂的坐堂大夫之一,他的眼睛自然毒得很,只略略一瞟便知道这一家没什么油水,因此搭了搭脉便慢条斯理地道:“此人一身外伤极重,要治的话,少不得要用上不少名贵药材,所以这费用问题……”
高俅心中一沉,突然狠狠抓住了那大夫的手腕,一字一句地道:“大夫,该你得的诊金我一分一厘也不会少你的,但若是你治不好这个人,那我可以担保,今后一定拆了那惠民药堂!你别以为这是虚言恐吓,我高俅说到做到!”
大夫被捏得手腕子生疼,听到最后那句话,又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嘴里低低嘀咕了两句便无可奈何地拿出了药箱。米颠虽然行事乖张,但这一次请来人的好歹还是外伤大夫,手法也颇为利落,甚至还小赞了一番高俅处理伤口的手法。
虽然大小伤口的血算是止住了,但对于徐三双脚断去的筋脉,大夫却摇头表示无能为力,只是隐约表示宫中御医可能有续筋之法,这无疑让高俅生出了一丝希望。处理完伤口,大夫又开了几道续骨延筋的方子,这就开始清算诊金了。
“出诊费两百文,材料费一千七百文,处方费两百文……”
高俅见这大夫像守财奴似的喋喋不休,心中顿时冲出一股无名邪火。他当即打断了对方的话,极度不耐烦地问道:“你少罗嗦,一共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