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云斌你别危言耸听了!”商云浩只觉心烦意乱,一时竟根本听不进堂弟的话,“他们说得不无道理,没来由我们何必先乱了阵脚?再说,历年账本都是有账可查的,要是真有人想拿我开刀也不是那么容易!我今天把你们都召集过来,不过是给大家提个醒,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别说出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来换了一盘大局!”
顶头上司这么说,下头众人自然是唯唯诺诺,不一会儿便散了个一干二净。倒是商云斌本想留下,思量再三却也随众一块退了,空空荡荡的厅堂中顿时只余下商云浩一人。
要说真的没有一点着慌是不可能的,如今并不像是大宋早中期的时候,只要一直坚持磨勘就能谋到一个好位子,为了能够弄到茶马司这个肥缺,他不知等了多少年,运动了多少关系。西北那块地方时常有战事,而且太过惹眼,因此他从来不敢打那个算盘,可西南就不同了。本来就只能当作驮畜的马匹,收购的时候把二等硬弄成一等,然后再克扣一些,从中渔利是最最简单的事,更不要说和那些商贾的默契了。
终于,他一转身回了书房,这种时候,他只能选择向人问计。于他这种官阶上的官员来说,京城的消息往往只能靠这种私底下的书信,要等朝廷正式传文说不定就什么都来不及了。高俅是天子信臣,他想要打听的就是,这个人会不会一直维持着那令人高山仰止的圣眷,若是那样,他舍弃一点利益傍一个靠山又有什么关系?
这一日,高俅正在书房里向程之邵请教一些财政上的问题。他往日接触的高官圈子虽然极大,但在财政上头,除了蔡京之外,程之邵还是第一个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人。要知道,大宋施行的很多政策都和历朝历代没有任何可比性,能够真正理清头绪的人很少,而似王安石那样的高人更是压根就不要指望会随时出现。在眼下这个时候,程之邵这样一个理财高手突然空降在他的面前,无疑是异常难得。
两人正攀谈得高兴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从外头传来,紧接着,一个差役跌跌撞撞地冲进了书房,几乎忘记礼数似的嚷嚷道:“不好了,不好了,有一伙夷人因为争议马价,和茶马司的一个小吏起了争执,结果……”他一句话没说完便呛得连连咳嗽,一时竟无法继续下去。
但此时,高俅和程之邵两人已经同时站了起来,脸上尽是难以掩饰的惊诧。他们确实已经搜罗了所有证据,也确实准备在近日之中下手,可是,谁料到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生冲突?
西南夷向来就有贡马的惯例,所谓贡,其实朝廷往往会以远高于物值的钱物给以补偿,算是羁縻西南诸夷的方式之一。除此之外,直接送到茶马司作交易也是一条路子,因此古道上时常能看到赶着几匹马的异族人。虽然不多,但日积月累,数目却也颇为可观。而以马易物更是最常用的法子,在中原可以价值数万钱的马,他们往往就换到一点盐巴布匹铁器,抑或是其他必需品。当然,直接送到茶马司的,当然主要是换取茶叶了。
这一次送到黎州茶马司的总计有十五匹骏马,毛色鲜亮体格雄壮,是难得一见的上品,而送马的二十几人都是来自惊川州的夷人。负责验马的小吏在发现自己撞到了大运之后,大约是贪心发作,先是力图压下马价,不成之后便诬赖人家是私自贩马的马贩。须知朝廷向来就有禁令,商人不得私自以茶易马,也不得以马易茶,虽然这一条在西南早已形同虚设,但毕竟仍是律令,于是两边争执不下。
“我们不卖了!”贩马来卖的一群夷人终于恼火了,一群人上前牵起马就走,这却惊动了旁边的一群商人,上前问价的络绎不绝。
那小吏见势不妙立即气急败坏地唤来了几个同伴,也不知是哪边先动了手,紧接着竟从推搡发展到武斗,最后竟有人抑制不住动了刀子。血光乍现后,场面便再也控制不住了,匆匆赶到的商云浩脸色煞白地看着大批人扭打在一起,虽然咬牙切齿地命人去报官,奈何却已经难以镇压局面了。
“死了四个,重伤三个,轻伤无数,起因居然就是这么一丁点小事?”
原本不想过于兴师动众,但是,在程之邵暗示借此机会解决一切时,高俅还是抛下其他事务赶到了黎州,可是,那些坏消息却给了他当头一棒。死伤的人当中大多数是汉人,而且是茶马司当中执役的汉人,而那个始作俑者却安然无恙,事后准备逃遁的时候被逮个了正着。而那些动了兵器的夷人只有两个轻伤,一个处理不好,就会引起莫大的纠纷。
此时,望着那个耷拉着脑袋的小吏,高俅恨不得把人扔出去任别人千刀万剐,因为一个人的贪欲而引起了这么大风波,又岂是一条命能够清偿得了的?
“好啊,想不到朝廷的茶马司居然会惹出这样的事情!”他怒极反笑,凌厉的目光从所有人的脸上掠过,而在商云浩的身上停留的时间最长。“事情都已经出了,现在你们说说看,该怎么收场,嗯?”
第十六章 雷霆大怒重发落
“高帅,这完全是意外!”商云浩能够感觉到后背上聚集了各式各样的目光,只得硬着头皮上前答话。“小吏并非有意为难,而是……而是为了尽职而行。须知朝廷早有律令,多盘问两句也是应当的。”并不是他不想丢卒保车,但眼下的情势却非同小可,一个不好就会把所有的东西全都搭进去,因此他只得强自挺着。
“朝廷律令?你们还知道朝廷律令!”高俅提高了嗓门,怒不可遏地斥道,“朝廷在西南的政策向来是以羁縻为主,为的就是能够得一方安宁!朝廷会高价收购那些西南夷的马,还不是为了他们能够维持生活不致招惹祸乱?尔等身为茶马司官员却肆意妄为,现在居然还要狡辩!”他突然顿了一顿,而后高喝道,“来人!”
随着他的喝令,几个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汉立刻从门外奔了进来,纷纷弯腰行礼。而刚刚尚能保持安静的茶马司诸吏全都露出了惊惧的神色,嗡嗡的议论声再也无法止歇。
“高帅!”商云浩只来得及叫了一声便被一阵不容置疑的吩咐止住,顿时面如死灰。
“先将这个惹出事情的家伙拿下!哼,居然如此胆大包天,那就不可能只干了这么一桩!吩咐府衙中最得力的差役严加拷问,务必问出所有情由!我倒要看看,这茶马司究竟黑到了什么程度!”
听到这里,商云浩怎还会不知大势已去再无幸理,可是,出于本能的挣扎,他也不知从哪里涌出来的一股勇气,竟突然霍地向前两步,厉声喝道:“住手!”
见那几个彪形大汉拖着那个已经瘫软不能动弹的小吏大步往外走,丝毫没有理会他的意思,商云浩顿时更急了。“高帅,茶马之政之前虽属成都府路转运司,但朝廷先前刚刚颁布法令,各地茶马司统归都大茶马司管辖,地方官不得插手!高帅乃是朝廷委任的帅臣,怎可知法犯法?”
“好一张利口!”高俅见商云浩面色通红口气强硬,随即冷笑了一声,“我奉圣上旨意统管川陕四路所有军政民政,难道管不得你小小一个茶马司?还是说你这里头猫腻太多,所以外人查不得?我今日便偏偏要查一个水落石出,来人,给我调忠勇军一营进城,封锁整个茶马司衙门,不许有任何人出去!”
“得令!”
这一次不等商云浩开口,下头一群小吏全都炸了,他们往日固然是懦弱贪财,可到了这性命交关的节骨眼上,所有人都红了眼睛,门口一时间被堵了个严实,那个想要出门传令的差役竟无法出去。而两个机灵的小吏已经冲出了门,要知道,高俅此行带的人并不多,只要暂时拖住一时,说不定就会有办法,所谓狗急跳墙不外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