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苏府,高俅才从强烈的震撼中恍过神来。他很清楚,自己在一个错误的时机做出了一个错误的选择。就算他不记得史书记载那位太皇太后是几时死的,但只看眼前情景,他就可以断定事情必在年内,而自己的那个馊主意能否见效而不得而知。在这种时候拜入苏氏门下,其风险不问可知,到时候免不了受牵连。
“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走一步看一步吧!”他喃喃自语道,但目光随即被不远处的一个探头探脑的人影吸引了过去。只是瞟了一眼背影,他就生出了一股熟悉的感觉,思索片刻立刻心头火起,此人不是自己那个人面兽心的便宜大哥还有谁?
他本想上前嘲讽两句,但转念一想却打消了这个无聊的主意,转身就选择了另一个方向。才走了几步,身后便传来了一阵压低声音的叫唤,他只是不理不睬地往前走,末了,忍不住的高伸终于把他拦了下来。
“二郎……”
“你来这里干什么?”高俅打断了对方接下来的奉承,冷冷地道,“我说过以后没你这个大哥,也和你再没有任何关系。你现在赶快滚,否则我说话算话,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二郎,二郎!”高伸见弟弟只是不搭理他,狠狠心跪在了地上,一把抱住了高俅的双膝,“你我好歹兄弟一场,我那是一时糊涂,你大人有大量,不要再计较了好么,大哥在这里给你赔罪了!”
一时间,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不少人都好奇地朝这边瞥过来,高俅就是想发火也觉得不是时候,只得暗骂高伸的卑鄙无耻。竭力遏制下心头怒火,他沉声问道:“你究竟找我做什么?”
高伸发觉弟弟言语有所松动,心中大喜,他知道自己此刻有如无赖,立刻顺势爬了起来,陪着笑脸道:“二郎,不瞒你说,最近你嫂子和侄儿先后生病,我又是一个读书人,实在顾不过来……”
这种家伙居然还是读书人?高俅恨不得一口唾沫当面喷过去,但最后还是忍住了,随手从袖子里掏出一锭碎银子扔在地上,不留只字扭头便走。在他身后,高伸喜出望外地弯腰捡起那银子,一溜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三十一章 反目成仇
贪婪无耻的高伸就像一根刺似的盘桓在高俅心头,不过,在赵佶的疯狂纠缠下,他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专心致志地磨练起自己的书法来,除了瘦金体之外,草书行书功夫也很有长进。如今的赵佶不过十一岁,他也只是有选择地向其灌输一些理念性的东西,效果自然不错。毕竟,历史上宋徽宗上台时不过一个从未受过储君教育的蕃王,奢望其有什么治国之术是不可能的。而现在自己提早了那么多年遇到赵佶,好歹也能未雨绸缪。
文的这方面他日有长进,武的这一边也多了一个人盯着。在苏轼那里小心求证了那块令牌确实能出入禁中之后,他对高明渐渐有了四五分信任,顺势请教起了武技。谁知道,自恃练过现代体术的他在对方手下只走了三个回合便大败亏输,而后一招一式更是被批驳得体无完肤,最后只能无奈地从基础练起。饶是如此,他惊人的模仿学习能力也让高明大吃一惊,不管怎么说,一天一套基础拳法的速度还是太恐怖了一些。
就这样,时间渐渐到了七月中旬,尽管太皇太后慈躬违和的消息一再传来,但群臣好似都习惯了,但凡有紧急大事还是往崇庆宫送去,哲宗对此也从未表态。自从那一日私会澄心之后,这位天子也再未有机会私自出宫,高俅自然就没得到多少消息。
一个月跑了三次集贤斋,高俅赫然被刘安当作了一等一的大主顾,十几幅盖有遂宁郡王的字画一出手,他轻轻巧巧就到手了近三千贯,一下子也成了小有积蓄的富家翁。这样,即便在买下了本是王晋卿所有的那座宅院之后,他手里还有两千多贯余钱,一时间不免动起了做生意的脑筋。
这一日回家看了老父和幼弟,他突然想起了双腿被废的徐三,立刻问了道路前去探望。然而,到了徐家之后,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入目的是一整片残垣断壁,焦黑的印痕处处可见,看那样子,显然是经历了一场大火。不明所以的他只能找了一个街坊询问缘由,然而,听到的事实却让他怔在了当场。
“这徐三虽然不知怎的断了双腿,但似乎得到了很大一笔赔偿,一下子变得阔绰起来。他三天两头叫了闲汉在家里聚赌,还在外面夸口说自己认识大人物,下半辈子足可衣食无忧,这一太过张狂,结果就被贼人惦记上了。”说话的老头显然有些饶舌,越说越得劲,根本没看见高俅难看的脸色,“十几天前,一伙人大白天闯进了他家,翻箱倒柜抢了不少东西,临走前还点着了屋子。这徐三腿脚不便逃生不及,硬生生地被屋梁压死了。唉,听说不知哪个贵人帮了徐三他娘子几十贯钱,作孽啊……”
高俅心下大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怀着一丝侥幸,他仍旧本能地问道:“那帮贼子开封府抓住了么?”
“当然,这光天化日之下抢掠民宅外加放火,知府大人大为恼怒,严令捕差日夜追查,才五天就破了案。听说是一群无赖干的,其中就有几个是以前那帮和徐三踢过球的,唉,连这点义气都没有,良心都让狗吃了!”
大惊之下,高俅再也无心多问,立刻雇马去了开封府。此时的开封府早已不是包龙图打坐那会子了,不过几贯钱钞,他便顺利进了大牢,一眼就看到了几个昔日旧人。
由于坐实了纵火杀人的重罪,因此牢中七八人个个面如死灰容颜憔悴,就连脾气暴躁的邓五也是不声不响地呆坐在那里,谁都没有看见有人进来。
高俅在两个牢头手里一人塞了一把铜钱,这才得到了和这些人单独见面的机会,不知怎的,此时此刻他的心中全无恨意,只有一丝若有所无的同情和悲哀。轻咳一声之后,牢房中一人终于看见了高俅,登时回过了神来。
“高二哥!”他连滚带爬地靠近了木栅栏,用力地把头撞了上去,“高二哥,你救救我们,我们冤枉啊!我们只是看不惯徐三那副骄横的模样,想要和他开开玩笑,谁知,谁知……”
“老九,你给我闭嘴,别求他!”邓五一声暴喝打断了那人的哀求,他恨恨地瞪了高俅一眼,目光中尽是难以掩饰的怨毒,“高二,你现在发达了,听说来往的又是驸马又是学士,还到这里来干什么,要看我们的笑话么?”
“我只是不明白,你们和徐三有什么深仇大恨……”
高俅一句话没说完,邓五就突然拉起了上衣,露出了上面的斑斑伤痕,“看到了没有,这是公堂拷问时受的,那是我们活该。可是,你都知道徐三那小人说过什么?”
“他说过什么?”高俅隐约猜到了双方冲突的根源,心中不由生出了一股寒意。原本和睦如兄弟的朋友闹到现在这一步,想想当初那一场球赛,真是仿佛做梦一般。
“那个狗娘养的说我们只配当一辈子狗!”一个秃头汉子抢在邓五前面,愤愤不平地说道,“他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东西,要不是他当初打保票能够拉来你高二哥,谁会让他这么一个半吊子加入球社?他被潘德生那家伙打伤是事实,但他得到的好处更多!有兄弟上门向他借钱的时候,他甚至用拐杖把人打了出来,还公然扬言说有钱也不借给我们,你说,这家伙他还是人么?”
“就是,我们只是想借机到他家里闹一闹,谁知道不小心打翻了油灯……”
“那家伙真是值钱,两条腿换来了下半生富足,现在一条命又害了我们这么多人!”
……
高俅使劲吞咽了一口唾沫,面上的肌肉完全僵硬了。他当初也知道徐三的际遇给人刺激很大,但他万万没想到,一朝衣食无忧的徐三竟会做出这样的举动,难道这就是想要显示自己高人一等的市井心态?而这些人又怎样,挟怨报复铸成大错,纵使死罪可免,活罪却难饶,从此很可能再无出头之日。沉默良久,他方才低声问道:“那你们的案子怎么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