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不错!”张康国终于从恍惚中回过了神,见旁边官员都看着自己,立即恢复了一贯的镇定,自矜地点头露出了一个微笑,“若是诸公不在意,我便先告辞了!”
然而,张康国匆匆赶回府中时,却得知根本未曾有半个人前来找过他,别说是宫里的人,便是那些前来请托办事的人也没有。见两个门房畏缩不堪的模样,他不由感到气不打一处来,雷霆大怒地发作了一阵之后便气呼呼地把自己关进了书房,就连平时最宠爱的两个侍妾在外呼唤也不理会。
独自坐在案前,他皱着眉头苦苦思索着自从进入政事堂之后的种种情形。不错,他能够在三年间窜升到现在的位置,蔡京的提携占了很大的因素,但是,论文采论谋略论治国之才,他张康国哪里就输给了蔡京,为何要一辈子仰人鼻息度日?看到蔡高两人分庭抗礼把持政事堂,他直觉地认为,赵佶是因为想给蔡京找一个制约方才把高俅提到了现在的位置,而眼下蔡高合流,那么自己便有机会成为举足轻重的一个砝码。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奋力表现自己,谁料到这一切竟会造成现如今举步维艰的困境。
自己真的猜错了吗?这个质疑只是在脑海中一闪便立刻被张康国抹去了,不对,自己决不可能看错,似蔡京那样一个会揽权的人,身为君王不可能一直忍受下去,那么,是自己表现得太过急躁?想到高俅每逢看自己时似笑非笑的表情,他不由生出一丝明悟。论宠信,恐怕天下人谁都比不上当日在潜邸时便和赵佶亦师亦友的高俅,而那个人能够一直没有去触动蔡京的位子,显而易见是没有找到机会,倘若自己能够……
“相爷,相爷!”
好好的思绪被人打乱,张康国登时大怒,不耐烦地怒吼道:“我不是吩咐过了吗,就是天塌下来也别烦我!”
门口那人仿佛是被张康国暴怒的口气给吓住了,许久才放低了声音道:“相爷,是宫中来人,说是圣上……”
圣上两个字尚未说完,张康国便一把拉开了大门,脸上已经是一片平和,看不出有任何痕迹,眼角甚至还流露出一丝疑惑:“这么晚了,宫中怎么会有人来?”
“小人梁师成见过张相!”梁师成疾步上前深深行了一礼,赔着小心说道,“圣上有命,诏张相立刻进宫。”
张康国上下打量了梁师成几眼,发现依稀在福宁殿见过此人几次,不由留上了心,但口中丝毫不露。“唔,你稍等片刻,我换了衣服立刻就来!”
谁料他这句有心的试探之语却并未带来任何后话,梁师成只是略略躬身,竟是根本没有什么事急从权的表示,让他大为失望。用最快的速度换上了一身官服之后,他便匆匆登上马车往皇宫行去。直到进了禁中,他方才若有所思地道:“圣上连夜召见,可有说所为何事?”
“张相恕罪,小人只是奉旨行事,别的一样不知。”梁师成低垂着眼,面上不露丝毫异色,见张康国似有不满,他方才低声道,“小人只知道蔡相公和高相公是最先到的,后来元度相公和阮相公也来了,一直在福宁殿没有出去过。若是让小人瞎揣摩,大概不外乎是外边的军情。”
见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张康国不禁愈发感到心情沉重。西夏掠边?不可能,这是常常都有的事,不值得大惊小怪。那么,是辽国撕毁盟约入侵?也不可能,如果是这样,决不会拖这么久才召自己入宫。究竟是什么事?
见张康国满脸不得劲地进了福宁殿,梁师成方才冷笑了一声,刚才的卑微之色无影无踪。从外表看上去,他身材高瘦肤色白皙,除了没有胡须之外,也算是一表人才。
只可惜自己生来命就不好,否则,至少也应该是……
他摇摇头把一堆胡思乱想都赶出了脑海,又想到前几日和那个人见面的情景。虽然前时遭贬,但他好歹是读过书认得字的人,不过多花了一点功夫送了一份天宁节贺礼,同样哄得君王赞赏连连,这样看来,若是再有人帮一把,自己应该很快就能够摆脱贱役了。
张康国一进正殿,便瞧见蔡京高俅蔡卞阮大猷四个人面色阴沉地站在那里,本能地感到事情不寻常。果然,当他趋前下拜行礼之后,起身之后听到的第一句话就险些让他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连夜找你来,是因为宫中传出了餍镇之事。”赵佶见张康国神色大变,便目视蔡京道,“元长,你对宾老说说吧,朕已经不想再多费口舌解释了。”
蔡京当下躬身答应,然后便将事情始末原原本本地对张康国说了一遍,既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少掉任何细节,末了才转身向御座上的赵佶一躬身道:“圣上明鉴,我朝自开国以来,后宫从未有过餍镇之事,安知不是阉宦或宫人故意陷害皇后?皇后母仪天下从未失德,对后宫诸妃一向是温恭贤德,对诸皇子也同样一视同仁,若是为了区区指斥而有所加罪,恐怕会让禁中人心惶惶。”
赵佶依旧脸色铁青,他和王皇后夫妻多年,虽然并不喜欢这个只知道贤良淑德的皇后,但是,明面上却仍旧保持着相当的敬意,而这一次的事情,无疑让那本就不十分深厚的感情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裂痕。刚刚召见三位宰臣,任何一个人都一口咬定不会是皇后所为,他的怀疑也已经有所松动,只是,在重重对皇后发了火之后,倘若一点都不追究,他岂不是大大失了颜面?
作为第一个被召入宫密谈的人,高俅早就无心再劝解什么。为此事废后是绝对不可能的,要知道,王皇后既没有善妒,所生的又是嫡长子,平时一举一动更是深合礼法,在这次餍镇之前,就是最苛刻的臣子也找不到什么错处。倒是这件事需要往深处思量,明知扳不倒王皇后还偏偏要这么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还是根本就是蹩脚的把戏?
张康国终于从第一时间的极度惊愕中反应了过来,这一次,他当然不会选择和蔡京唱反调。“圣上,蔡相所言正是臣想说的,皇后乃后宫之主,自从册后以来更是未曾言行有失,怎么可能会行巫蛊之术?依微臣看来,定是后宫有人想要趁机图谋不轨,才暗中指使人陷害皇后。圣上,此事事关宫闱,若不严加彻查,恐怕会引来无穷后患,依臣之意,便应当从皇后和诸妃宫中查起。”
原来如此!高俅终于恍然大悟,心中涌起了一股深重的寒意。原来,这一招不是什么黑虎掏心,而根本是隔山打牛,以王皇后的恬淡和与世无争,没有人会把主意打到她的头上。那么,那矛头指向不是最最受宠的郑贵妃便是育有一子的王德妃!
第四十章 因危机心力交瘁
尽管对餍镇之事大为震怒,但是,在几名重臣的劝解下,赵佶仍是按下了雷霆之怒。他先是吩咐入内内侍省和皇城司严加彻查,又严令所有后宫诸人不得妄议此事。之后的朝议上,一干知情者全都装出了一幅浑然无事的样子,但是,这并不能制止有心人早就准备好的行动。
禁中向来分内外,内宫是后宫诸妃和赵佶日常起居之地,外宫则有都堂、枢密院、三省六部等诸多治事场所,其中多有内侍进出,要完全禁绝消息自不能够。而那一个个掩盖在日光下的阴暗角落,则成了别人最好的密商之地。
此时,宝文阁后头库房的一个角落中,两个人影便在低声交谈着,言语间还不时察看四周动静,神色间大见警觉。
“那件事查得怎么样了?”
“还在查,他们有顾忌,不敢下狠劲,所以到现如今还是一团乱麻。”
“怎么动作那么慢?都什么时候了,要是等到……那圣上一定会起了怜惜之心!”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牵涉到的全是宫中顶尖的贵人,他们谁有这么大的胆量?要不,还是把事情捅给……那样也不必这么提心吊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