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岁的高蘅已经粗通文字,自然能够听懂高俅的话,鼻子一酸竟几乎落下泪来。她虽然不和母亲金氏住在一起,但平日只要一见面,金氏便必定提醒她要认清自己的身份,小心谨慎不可得罪人。而英娘虽然照应她,毕竟还有女儿高嘉和大把的家务事要处理,因此自然不可能面面俱到。如今见一家之主的高俅如此郑重,她哪里还忍得住?
高俅正准备再安慰两句,旁边突然传来了一个不满的声音。
“爹爹,你怎么把蘅姐姐弄哭了?”
高嘉一把推开爹爹,上前看了看高蘅的脸色,又体贴地掏出一块手绢递给堂姐,一直到看着她擦去了眼泪,这才转头叉腰对高俅喝道:“爹爹,你是不是欺负蘅姐姐了?快道歉,否则我就去告诉娘!”
“嘉儿妹妹,不关二叔的事!”高蘅被突然闯出来的高嘉弄得一惊,擦去眼泪后便连忙笑道,“二叔在和我说话呢,说是带我一起去江南!”
“那还用说,我们当然是一块儿,他敢不带你去?”高嘉又瞪了父亲一眼,拉起高蘅的手就自说自话地道,“蘅姐姐,别理他,我们一起去玩!”
高俅还来不及说话,高嘉便拉着高蘅一溜烟没影了,他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竟是把起先对高蘅的担忧抛在了九霄云外。只要有高嘉这个丫头在,只怕是一群孩子都得被她吃得死死的,也不知将来哪个男人有这么“好”的福分能够配上她!
回到里屋,见几个月的高鹏越在奶娘的怀中睡得正香,他便摆手示意那奶娘先行退下,自己则抱起了满地乱走的高鹏举,举步朝前院走去。走过中庭,他便听见外头吵吵嚷嚷的,似乎是一群家人正在缠着英娘说些什么,虽然只能听清楚几句,但他仍然皱着眉头走了过去。
“这一次相公下江南只是暂时的,所以说,带的人不会很多,虽说你们都想跟去,但是,若带的人太多便会有扰民之嫌,所以,大家也不必再争了!”
当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高俅立刻停下了脚步,将身子隐在门口,细细倾听了起来。尽管知道英娘有能力料理家务事,但是,他却很好奇这些家人的态度。先前蔡京罢相的时候其家人的反应人尽皆知,而现如今自己这些仆役家人却没有一个想要离开的,相反却个个愿意跟着去江南,这其中分别当然让他这个一家之长觉得分外满意。
“夫人,我们都知道相爷去江南乃是暂时之计,只不过,相爷此次并非罢相,若是带的人手太少,难免那些小人有些别的想法。夫人,我们都是跟着相爷多年的老人,您就让我们都跟着去吧!”
说话的是一个四十出头的汉子,高俅细细辨认,竟发觉对方是那次经历过发配的旧人之一,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虽然府邸的规模越来越大,人手越来越多,但要真说可信度,那还是当年那一批老人更可靠。他早就把契约还给了他们,平日月给又最为丰厚,甚至子弟中杰出的还另外延请了西席给他们上课,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做下来,他自忖这相府虽然不能做到固若金汤,至少也是泼水难进。
“我当然知道大家的心意,但是,京城不能没有人!”英娘的话语虽然很温和,却有一股异常的威势,“京城的高府乃是根本,倘若你们都跟着去了江南,那么,外头的人会怎么看?那些人岂不是会说,高家是灰溜溜地举家迁走了?所以说,京中的事情还要靠大家打理,缺了谁都不成。你们大多是呆了十几年的老人了,个个都有自己的职司,哪里能够轻易丢开?你们放心,就算你们不跟去,你们的子侄辈还是有人要跟去的!”
听到这里,高俅不禁心中赞许,这样一番话说出来,自然是面面俱到滴水不漏。倘若说他原本还有几分担心的话,那现在就是真正笃定得紧——看来,后院失火的情景,永远不会发生在自己家中。
他正欲转身离开,突然瞥见了英娘旁边的伊容和白玲,不由又站住了。只见刚刚安抚完这些家人仆役,三女又开始分头派差事,那种显而易见的默契看在他的眼中,自然感到深深的默契。人说家和万事兴,有这样的贤妻良妾,他又有什么后顾之忧?
“相爷来了!”
也不知是哪个眼尖的看到了高俅,一口就嚷嚷了起来,不一会儿,一大帮人便上前将高俅围在了当中,七嘴八舌地说开了。喧闹了好一阵子,众人方才公推了一个领头的站了出来。
“相爷,您养了我们这么多年,我们都是感恩的!您放心,有我们在京城里看着,决不会让那帮子小人有作践您的机会!”
看着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庞,高俅重重点了点头,然后方才环视众人一眼道:“既然如此,此地就托付给你们了!”
好容易脱出重围,他没走几步却觉得眼前一花,一个人影竟差点撞进了他的怀里,定睛一看却是燕青。
“哦,大哥,对不住,我正在练师傅教的新功夫!”燕青嘻嘻一笑,一溜烟又跑了,只远远传来了一句话,“大哥,下江南一定要带着我,我还想见识一下水乡的美女呢!”
第十三章 训众子语托少蕴
咣当——
听到这个刺耳的声音,蔡京不由紧紧皱起了眉头,冷冷望向了那个满脸惊惶的使女。尽管他自己心中有数,但是,总不可能关照到所有家人,因此自从罢相之后,入目的就是一张张惊惶失措的脸,就连几个儿子也没有一个能够分担重责,这顿时让他深感挫折。
见那使女手忙脚乱地收拾着地上的碎片,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厉声喝道:“出去!”
那使女原就感到了一阵心悸,乍听这声厉喝更是脚下一软,反应过来之后便踉踉跄跄地出了大门,竟是连地上碎片也顾不得了。好一会儿,蔡平方才进了门,瞥了上座的蔡京一眼后,便小心翼翼地蹲下来收拾了碎片,擦干净了地上的水渍,最后方才在蔡京面前垂手而立。
“我一向不管家里头的事,但是,如今他们也太不像话了!”蔡京一下一下地用手指叩击着桌面,那声音听上去格外沉闷,“夫人一向都太好说话了,镇压不住场面,从今天开始,你给我把府中上下好好梳理一遍,若是不得意的,就结了契约送几十贯钱放他们出去,免得我看着烦心!”
蔡平万万没想到会派下这样的任务,一时竟就这么愣了。他的父亲和祖父便是蔡家雇佣的家人,到了他已经是第三代,信任自然是不同旁人。只是,这样大的事情让他一个下人经手却是蔡府一直以来没有的事,再说,如今蔡攸虽然病着,可家里还有三位少爷,他如何去越俎代庖?
想到这里,他不禁欲言又止地问道:“相爷,若是三位少爷问起来……”
“不用管他们,你自管去做,我自有主张!”蔡京不容置疑地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了一丝怒容,“你现在就去做吧,把他们三个叫到我这里来!”
“是!”蔡平慌忙退出书房,匆匆前去寻人。尽管是在一个府中,但他还是花了好一阵工夫方才找齐了人一一告知,然后方才照着蔡京的吩咐去找管家。
听说是父亲相召,蔡翛蔡絛蔡鞗三人都有些着慌。由于大哥蔡攸病倒,蔡京又不管家事,因此他们虽然不敢到外边去胡闹,在家里却着实作威作福了一阵子。在书房门口会齐了后,三人彼此对视一眼,镇定了一下心神方才进了书房。
“爹!”
听到这参差不齐的三个声音,蔡京不由眉头一挑,冷冷扫了三人一眼方才淡淡地问道:“知道我为什么要叫你们来么?”
三人之中,以老三蔡絛平日最受蔡京宠爱,因此见其他两人都不敢答话,他便乍着胆子摇摇头道:“孩儿不知。”
“不知?哈,我还真是养了几个好儿子!”蔡京重重冷哼一声,突然一巴掌狠狠地拍在了扶手上,生平头一次在儿子们面前勃然大怒,“你们大哥如今都病着,你们的母亲身体又不好,我原本还指望着你们能够帮着分担一些责任,谁知道你们竟一个个都是扶不起的货色!家里人心惶惶没有人管,攸儿重病在床没有人管,我还要你们这些儿子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