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王黼例外!”
童贯原本心中松了一口气,可高俅略顿了一顿后,突然抛出了这样一句话,他登时愣住了,脸色也难看了起来。平素高俅从来都是很给他面子,这时节偏偏这么说,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使劲咽了一口唾沫,这才沉声问道:“相公难道是对王将明有成见?”
“成见算不上,但是,道夫你应当知道王黼这个人的经历,怎么会为他求情?”不待童贯有所反应,高俅便细数王黼履历,“此人于崇宁四年中了进士,调相州司理参军,编修九域图志,为何伯通之子何志同所喜,向乃父荐之为校书郎。之后蔡居安得势,他又弃何附蔡,得蔡居安所荐为符宝郎、左司谏。如今蔡居安也因罪得谴,他又找上了你,试问这样一个首鼠两端的人,如何值得信任?”
童贯是武臣,自然不可能像高俅这样把一个人的履历记得这么清楚,但他却不得不承认,高俅所说确实有道理,王黼确实不算是什么值得信任的人。但是,这毕竟是第一个投靠自己的文官,而且王黼甚至在私底下以父亲之礼待他,这令他很是心动。只不过,翌日自己倘若有难,此人当真不会弃自己而去转投他人?
见童贯面有所动,高俅知道这话有了效用,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他当然知道童贯自己也不是真正的好人,问题是,如今他只能是矮子里头拔高的。殿帅府的权力在赵佶即位之后已经渐渐抵达了顶峰,因此,殿前都指挥使这个位子就变得很重要了。
姚麟和王恩相继去世,郭成只怕也撑不了几年。而刘仲武安抚河西,种师道坐镇河北,高永年待罪之身还在西宁州,姚家由于出了一个驸马,姚雄姚古兄弟都要避嫌,不可能出任殿前都指挥使。而原先那些京畿河北禁军世家出身的军官,个个连战场都没有上过,让他们当殿前都指挥使更不行。那位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韩世忠只有二十出头,功劳虽说不小,但由于小兵出身,如果没有机缘,只怕等二十年也未必能够到这个位置。姚平仲一个驸马,要想成为殿前都指挥使也同样是困难重重。
说来说去就是没人合适,所以说,童贯这个人他竟是不得不用。
“道夫,你我也算相识多年,你的心思我清楚得很,不就是因为那些文官对你的出身颇有微词么?你在西北征战这么多年,就是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也未必能有你的功勋,那些只知道在安全的地方说三道四的家伙,理会他们做什么!”
童贯没料到高俅会这样戳穿自己的心事,先是感到一阵懊恼,待听到最后那句话时,不由霍地站了起来。大宋一直有用内侍作为监军的习惯,而这些监军不乏在沙场上战功赫赫的,然而,由于出身这一条,不少人的晚景都凄凉得很,文官的攻击,武臣的漠视,迫使他们要找一条出路异常困难。他童贯之所以一门心思往上爬,正是因为心里头那一丝恐慌作怪。而高俅此言完全在指责那些躲在安全地方的迂腐文官,无疑是为他出了一口气。
“相公……”
“道夫,君子相交自当坦坦荡荡,我就和你直说,王黼这个人一定留不得,居然想到将春宫图献给圣上邀宠,这样的人若是留在圣上身边,迟早会是一个大祸害。你若是真的希望,我到时可以给你找两个优秀的儿郎作为义子,也好遂了你的心愿。”
越是宦官就越是希望子嗣兴旺,这也是历史上那些有名的太监个个都是义子成群的原因。所以,高俅的这个承诺顿时让童贯眉开眼笑。
“多谢相公提醒,若非如此,只怕我要被人诓骗了去。王黼确实心术不正,要如何处置相公自个决定就是,我决不再多嘴!”
“哈哈哈,道夫果然是深明大义!”
高俅大笑着送上了一顶高帽子,心中一片轻松。他可不是那种自诩清正的愚昧书生,宦官又怎么样,只要能用得好压得住,一样能够发挥用场。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的童贯靠的完全是皇帝的宠信,那些军功不过是辅助而已。他可不会像蔡京那样过河拆桥,有这样一个官面上的眼线,很多事情要做起来就轻松多了。区区几句好话和顺水人情,他干嘛一定要吝啬?
第三十七章 蔡京内举不避亲
“圣上,鲁国公求见。”
这个鲁国公的称呼让赵佶许久都没有反应过来,等想到这指的就是蔡京的时候,他不由得眉头一挑,然后扫了报信的那个小黄门一眼。看来,致仕和罢相终究还是不同的,上一次蔡京罢相的时候,还有人毕恭毕敬地称呼一声蔡相公,如今却换成了鲁国公,真真是世态炎凉一点不假。不过也怪不得这些人,谁不知道蔡家如今光景不同,就是内侍也一样怕站错了队。
不过,他确实已经对蔡家大失所望,若不是蔡京有功于朝,此次的事情他是绝对不会这样轻轻放过的。听说蔡攸已经病了,看来已经领会了自己的意思,省得事情闹得惊天动地,反而被别国当作笑柄。辽国……这些代价,他都一定要从辽国身上讨回来!
“让元长进来吧。”
听到赵佶这一声元长,那内侍不安得抬了抬头,见天子官家面无表情,不禁心里打鼓。他也不敢多问,蹑手蹑脚地退出殿外,对蔡京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蔡相公,圣上宣见。”
见称呼从鲁国公变成了蔡相公,蔡京自不免晒然一笑。趋炎附势的心思是每个人都有的,只是乍一听别人称自己鲁国公,他倒有些不习惯。历来宰相致仕,往往会在三师三公之中择官而拜,他之前曾经得拜太傅,因此这一次致仕并未加拜官职,看在某些人眼中,兴许就多了几分意味不同。
见蔡京进殿拜见,赵佶正坐受了,遂命其起身,这才温言问道:“元长的身子可曾好些。”
“承蒙圣上记挂,并无大碍。”这几乎是一套君臣相见之时的套话,蔡京四下看了看,见殿中只有两三个内侍,而一个起居舍人正在赵佶身后不远处凝神肃记,心中不由慨叹了一声。他曾经听说赵佶在见高俅的时候,多次将起居舍人在内的所有人都屏退了开去,而自己之前虽然宠信正隆,每次面君却几乎无一例外地有起居舍人在侧,这个显而易见的分别,他居然一向忽略了。
到底是亲疏有别啊!只是,当初端王府的王府官中,除了高俅之外,其他人在赵佶即位之后也升官不等,如今却没有几个拔尖的。可想而知,即使是从龙之功,同样还是有差别的。
“臣今次来,是为了另一件事。”尽管知道这一句话出去,很可能带来的不是机遇,而是更沉重的挑战,但是蔡京还是不得不勉力一试。“臣弟元度知大名府多年,政绩斐然,治下百姓称道,如今臣已经致仕,政事堂也需有人递补,所以,臣想推荐元度回朝。”
话音刚落,他就感到赵佶的目光一下子犀利了起来,眼神对撞时,他甚至能够感到其中冷冽的寒芒。早有定计的他怎会退缩,耿着脖子毫不退让地保持直视姿态,但心中却有些忐忑不安。他赌的就是赵佶对一人独相的格局还有犹疑,赌的就是赵佶还念及一丝旧情,但倘若不是,此番他必定会触怒了天子官家。
“元长推荐自己的弟弟,难道就不怕人说你任人唯亲?”
“臣只是举荐,并非任用。”蔡京坦然地弯了弯腰,然后沉声辩道,“古语有云,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如若元度只是庸才,臣自然不敢举荐,但以如今的情形,臣自忖并未有私心。当初元度罢枢密使之后,因为政见不同和臣颇有芥蒂,所以……”
“元长的意思朕明白了。”赵佶突然打断了蔡京的话,脸上的表情变得很有些古怪,“你关心国事至此,朕很是欣慰。元度的事朕自有计较,改日便会有旨意。”
直到出宫,蔡京还在琢磨这句改日就有旨意是什么意思。如果有任何一点办法,他也不会想到荐蔡卞为相,但眼下何执中由于他的缘故,很难出任尚书右仆射之职,而他又绝对不能让郑居中上位,这样一来,他能做的选择就只有这样了。在刚才的话中,他已经暗示自己今后不会再谋求复起,但赵佶是否相信,他却没有任何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