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笑,看着乌纳斯把菜切成条,丁,末儿。他的刀真快,手也快。不过他切菜的时候,为什么带着一股杀气?我想这把青菜生前应该没有得罪过他……
也许他把这把青菜当成了某个假想敌,正在切割着敌人的肉?
“那你看城防什么时候会松下来?我们好能离开?”
“我会让人布置一下,在城外和海边做一个有人逃走的假象,我想,这城防总会松下来的。虽然现在去埃及的海路是被封的严严实实的,但我们可以绕个路,取道亚述那边回埃及去。”伊莫顿捏开小金的嘴,把拌好的菜糊给它喂下去。
吃素的蛇……呃,全天下可能只有这一只吧。
因为匆忙,昨晚离开时把它忘记了。我觉得很对不起它。
但是,很快醒来的小金,却先是暴躁之极,象是被谁扒去了一片鳞咬断了尾巴尖一样游窜不休,接着又象是被扎破的破气球一样扁扁的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十分不正常。
我把它抱起来,轻声跟它说抱歉,把它忘在了比泰多王宫里。
小金把头偏过去,不肯理我。
它很生气吧?
我摸摸它,把它放下,但是只是眨眼的功夫,它就缠到了我手上,缠的特别紧特别紧。
我想它是不是想报复我把它丢下,因此想把自己勒进我的皮肉里去。
我让伊莫顿替我找了两身男装,我的个子不算短,所以稍瘦些的男式袍子我可以穿得上,然后我想把头发削短,可是我身边的两个男人死活不同意。伊莫顿说事情并没有危险到那一步,乌纳斯说比泰多人有留发的习惯,他们还会在头发里藏小刀,所以我的头发也可以只绑起来而不用剪掉。
然后剩下的时间我们挖了个地窖,这个很有必要。因为刚挖好坑,做了隐蔽,又一次巡查又光临了。
我和乌纳斯一起坐在地窖里,地窖的底和四壁都用石板撑住,并不觉得潮湿,也不觉得有特别大的泥腥味。我们听着那些人进来,搜查,然后又离开。
还有食物的问题,因为伊莫顿自己住这个在神殿后面的院子,原来自己不开伙,但是别人只送一份食物,我们却有三个人,显然是不够的。于是乌纳斯每天出去,买或是偷点食物,我向他讨教关于剑术的实战经验,我的实战是远远不够的,和他这种满身是刀杀人不眨眼的专业人士比我就是业余中的业余,这种经验不是在深宫中过的好日子就可以学到的,我要学的东西,真的有很多。
比如,伊莫顿和乌纳斯都能做食物,味道还不错,而我,虽然这几年顿顿都吃好的,可是十指真的是从未沾过一滴阳春水。真让我下一次厨,我能做出什么来真的很难说。那个老男人当时是教了我一些如何在野外生存的知识,可是知道和实践是两码事。
想到老男人,难免就会想到那时候的另一个人。
化名叫路卡的伊兹密。
那时候他看起来……还是个玉树似的少年。
现在,外表还是玉树,不过是一颗芯子已经黑掉烂掉的玉树。
那个和我一起吃烤肉的少年,已经不见了。
乌纳斯告诉我,他的反应已经成了本能,刀刃接近的时候,连汗毛都会竖起来。对杀机的判断,对攻击的敏感……
我想这些我真的需要磨炼,以前我太依赖小金了。
乌纳斯有几次夜间悄悄潜出去,但是我想如果他的目标是再杀一次伊兹密,那么这个任务现阶段是不可能完成的,伊莫顿也是这样劝他,告诉他现在我们还是身置险地,就算能杀了他,三个人恐怕也就一起暴露了。
乌纳斯比原来更沉默了,整天擦拭他的刃首和剑。
比泰多王城仍然是彻底的被封锁着,比泰多王和王子都重伤不起,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年代,炎症是可以要命的。没有人能进来,也没有人能出去。那些兵丁还是挨家在搜索刺客,但是一回比一回更象例行公事。
夜间我醒了过来,伊莫顿把床让了给我,他和乌纳斯都在外间打地铺。
我觉得身上有点冷,汗涔涔的。
伊莫顿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怎么了?”
我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没什么……我做了个恶梦。”
他沉默了一下:“要喝水吗?”
“不用了。”我想了想:“你能不能……”
我的要求还没有说出来,已经听到人起身的动静,拿着毡子和枕头进来,铺在我的床前。
我抱着毯子看着他,他低声说:“我在这里陪你,睡吧,不用怕。”
我点点头,重又躺下。
伊莫顿在黑暗中轻声念诵诗歌……
尼罗河,生命之河……
从起点,流淌至永恒……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扣人心弦的磁性,象是回旋的夜风,也象是……
象是尼罗河水缓缓流淌的声音,让人心中莫名的宁定沉醉。
我不知道他一直念了多久,我只记得,似乎那温暖和缓的声音,一直没有消失。
一直都在,让我踏实而安心。
第二天得到了一个好消息,伊莫顿的故布疑阵终于起了作用。不是我说,这个故布疑阵也需要点本事,不能太明显,会让人质疑。当然,太浅显了,又不大容易让人发现。伊莫顿花了这么几天的功夫,还有埃及那边潜来的探子一起齐心合力,终于比泰多人撤了出城的戒严令。但是海禁仍在。
我终于可以离开。
事情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简单,是这样的,没那么简单。
关卡开了,但是,乌纳斯打探回来的结果是,一切想要出城的人,检查都严格得要命,就算一只小老鼠偷偷越关也不大可能,甚至有个人运的豆子,被整个儿倒了出来,然后看看空袋子,再让人把豆子装回去。
后来,很久以后,有人问我,当时怎么从比泰多城中逃脱的,因为那差不多是我作为女王的一生中,遇到的最大的一次危机,我笑笑,没说话。
不是因为别的原因,是因为那个回忆……实在不美好。
伊莫顿在比泰多神殿里找了一张图。
下水道通路图。
埃及的大城也有地下水道,只是,并不发达,毕竟埃及是个沙漠城市,王宫虽然需要排水,可是量不多,比泰多的王城也有,而且有条道通向城外。
下水道里会有什么?
有……你所能想到的一切。
我这辈子也不想再回忆我怎么象只老鼠一样钻进下水道,乌纳斯陪着我,伊莫顿不能和我们一起,他可以堂堂正正地离开。
我和乌纳斯象两只老鼠,不过比我们身边其他的老鼠,那体型还是要大多了。那些老鼠可能终生生活在黑暗中,不见光。但是我们用来照亮的那一点光,映亮它们的牙和眼,为什么这么灰黑黯淡的老鼠,会有那么亮的牙和眼呢?
我不怀疑这些老鼠什么都吃,说不定它们也想尝尝我们身上的肉是什么味道的。但是小金抬起头来,咝咝地吐着信子朝着四周看了一眼,那些老鼠顷刻间跑了个无影无踪。
老鼠怕蛇,我都忘了。
乌纳斯拿他的刀子砍断下水道的栅栏,我的脸上蒙着布,紧紧盖着鼻子,但那也没有用,这些臭味似乎从你身体的每个毛孔渗进来,臭得可以把熏透。
出了下水道,我们趁着天黑远远地离开那座城。
与伊莫顿汇合后做的第一件事,找了条河,跳进河里把自己从头到脚刷了一遍。
可是,无论我怎么洗,我都觉得我的身上还留着那股腐臭味。我的皮肤上,头发里,甚至呼吸里,我喝水,水闻起来也是臭的,喝起来是一股酸苦味。我吃肉,肉根本就是一股腐烂的味道,我整整三天也没有吃下什么东西,水也是硬灌下肚的。直到伊莫顿从过路商人那里买了一大瓶香料,我把自己从头到脚擦了个遍,剩下的部分如果不是伊莫顿拦着我都恨不得喝下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