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她刚来临安,一无所长,无所依靠,只得在客栈打杂养活自己,也就是那时候,她灰头土脸的,遇到了陆宴之——八岁那年,在甬都城遇到的那位白衣仙君。
她以为自己一厢情愿地倾慕着少年仙君,但那个时候……陆宴之会来偷看她练剑?
“这些你可能都不知道,”席月生顿了顿说,“宴之这孩子,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什么都不说。”
阮轻说:“我不信。”
席月生道:“那你以为,那段时间陆萱萱隔三差五地找你麻烦,是为了谁?”
阮轻:“……”
席月生顿了顿说:“就连一开始,你被测出雷灵根的时候,宋长老依旧不愿意承认你的身份,她想敷衍了事。”
阮轻喃喃说:“……为什么?”
席月生摇摇头,“为师也不知道,她好像自一开始,就特别不待见你。”
想到过去的事,阮轻下意识地去摸剑,只摸到了一根枯柴,一触到她指尖,那柴便“哗”地一下燃了起来,火焰窜的老高。
“你现在还杀不了她,”席月生看出了她的想法,安抚说,“总有一天,她会为这一切付出代价。”
阮轻冷声说:“杀她便宜她了,我要让她身败名裂,失去一切,让她也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席月生点点头,“你知道后来,她为什么又肯承认你的身份了吗?”
阮轻闭上眼,摇摇头。
席月生一字一字地说:“因为他们都知道,这样做可以断了宴之的念想。”
“……”
阮轻突然“嗤”地一下笑了出声,肩膀忍不住抖了抖。
她不知道自己该作何感想,对宋如意的恨又重了几分,恨不得亲手将她千刀万剐。
“你以为他苛待你,可他何尝不是身不由己。”席月生摇头说,“那日我烧了藏书阁,宴之根本无暇救火,到处去找你,所以才会在你坠崖的时候奋不顾身。”
“事已至此,”阮轻微微皱眉,说道:“你跟我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轻儿,”席月生走到她面前,手负在身后,凝视着她的眼,轻轻地说,“为师知道,在你心里,或许永远都不会原谅他,可你去看看他现在的样子,就看一眼,你要知道,对一个千刀万剐,也不过是如此。”
阮轻说:“我现在是唐晚,去看他有什么用?”
席月生轻叹,“哎,我并非这个意思。”
“你是看着他长大的,自然见不得他受折磨,”阮轻叩了下她心口,笑道,“师父,你这心偏的太过了。”
席月生却沉默不语。
阮轻看着她,笑意收敛。
片刻后,席月生别过脸,咬咬牙,还是决定将心里的话说出来,她轻声问道:“轻儿,我说这么多,其实只有一句话,我想问问你,可不可以放句话,让为师去告诉他,告诉他你回来了,让他别再这么折磨自己了……”
阮轻明白了。
席月生的要求真的不过分,只是给陆宴之一个念想,让他可以活下去而已。
阮轻一只手握拳,复又松开,静静地看着她师父。
片刻后,她淡淡地说——
“你由他去,让他自生自灭。”
这之后,席月生再未提起陆宴之,也不再往他那屋里去了,着手忙其他的事,看样子,也是彻底放弃了陆宴之。
每日照样有人给他送食,像看管牲口一样地看管他,废他筋骨,囚他双手双脚,不断地用丹药给他续命。
陆宴之一双眼睛早就看不见了,一只在离焰天被人戳瞎,另一只则是哭瞎的。除了耳朵还能听到声音,五感基本已经废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活着,在无尽的黑暗之中,总能想到那双桃花般的眼。
想到自己曾经拿着剑,剑刃架在她脖子上,细嫩的脖子被他手里的剑割出了血。
他胸腔里疼得发颤,剑也拿不稳了,心里对自己千刀万剐。
那是他唯一一次对她出手,将她打晕在地。
抱起她的时候,她轻如一片浮萍,手臂上仍是他不小心割出的伤口。
那时候他便发誓,今生今世不会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他抱着她回到星照门,一步步走上台阶,将她送到屋里,日夜不离地守在外面。
那时候,他扳着手指头一天天地算,心想,林淮风应该马上就来了。
再忍耐几天,她便可以自由了。
他太自大了。
一直以为,所有的决定都是为了她好。
让她有一个更好的安身之地,不必再在星照门忍受折磨。
为此,他宁愿阮轻记恨他,宁愿和她决断,宁愿穷尽一生去弥补她……
殊不知,是自己一步步将她推向了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