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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色(63)

作者:朕微萌 阅读记录

果真,不到月余,远在秦州的司隶校尉夏侯詹趁机起事,一路势如破竹,不过半年便攻下大半河山,接着天下异主。

向来狡猾的北地胡人自然也不会闲着,很快南下作乱,几十万铁骑踏破了北疆六城的城郭,烧杀掳掠宛若人间地狱……

历史的洪涛骇浪之下,勾家不过小小一叶扁舟。

镇北将军勾辕在与胡人作战的过程中不幸牺牲,伙同江湖中人趁乱劫大狱的勾守黑和他们朋友们被乱箭射杀,辛苦周旋的勾知白终于在国破家亡的那一刻在镇北将军府的红漆大门前举剑自刎,鲜血染红了一侧镇宅的石狮子……

洪涛骇浪覆了小小一叶扁舟,后来的人没谁记得,历史更不会记得。

只是每年七月十四、十五、十六这三日夜,当年的故事还会一次又一次地重复上演,直到这勾氏双生鬼魂飞魄散。

“勾知白,你可有什么遗愿未了,可愿与我做个交易?”

岸对勾知白的鬼魂问道,身后龟叟噼里啪啦地拨着桃木八卦算盘。

勾知白仿佛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不知道自己如今只是个鬼魂,他愣愣地望着岸许久,好半天才机械式地回答:

“一愿舅舅平安脱险,二愿阿弟能够北上与父亲团聚,代我尽儿子孝道,代我金刀立马驰骋疆场。我是不行了,骑不了马,也杀不了敌,不配为勾氏男儿……”

“仅为妄念,便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可是不悔?”岸又问。

勾知白的鬼魂像个提线木偶般僵硬地左右摆头:“不悔,不悔!”

“好。”金银簿如夜一样黑,上面的字尽都淌着鲜血。

龟叟已经将所有收支都算好了,但仍不忘吐槽一句:“可怜痴儿!”

天再次大亮的时候,憋了一晚上的雨终于下下来了。

雨不大,绸缪束薪,像个低低哭泣的小姑娘。

岸没想到她会掉进昨日才见过的那对主仆的马车里。

车厢又小又旧,垫子垫了还不如不垫。

这关键的是,这对身负重罪的主仆在‘鬼乱窜’的夜晚不好好睡觉,这是从哪里回来的?

岸一边舔着别人的颜,一边皱眉挤眼,略显猥琐的形象和她俯瞰众生的黄金城城主身份完全不符。

坐在马车里的主子显然也被从天而降的岸吓了一大跳,粉嫩润泽的唇微微张着,连唇线都那么美。

岸砸吧砸吧,轻微试探:“那个……我是个好人。”

主要还是不想吓着人,况且确实是她擅闯了别人的地盘,怎么说来都有些理亏。

那位主子脸绷着,脊背挺得僵直,极力压下刚刚的惊恐。

他道:“我希望你是个人。”

声音如深山溪涧,极润,极清,贼拉好听。

然后,岸就被晕乎乎地请下了马车。

等到小鱼儿、葵和龟叟通通都围着她一脸怪异的时候,她才恍然大悟过来。

“我这是被人骂了吗?”她问。

6

农历七月十六,夜。

这是最后一个晚上。

虽然雨已经停止了,但整个世界还是湿哒哒的,空气中散发着泥土的腥味,有人会因此联想到春天刚刚割下的草,有人会联想到郊外的丛林……

总之都是清新芬芳的,总能使人心生愉悦。

镇北将军府的大门外,勾守黑已经被私兵捆得结结实实的了,正准备扔上马车。

看着像一个巨大毛毛虫被抬着的勾守黑,勾知白的心里仿佛也有一根无形的线,将其层层捆扎。

勾守黑连嘴巴都被堵上了,只一双眼睛不停地转着,最后定在勾知白身上,喷着火,夹带着愤怒和不甘。

他总是不能理解的。

勾知白右手举起来,意欲命令士兵们出发,可他突然迟缓了一下,然后又将手放下。

他走到勾守黑面前,整个人都松弛了些,脸上神情也松弛了些。

他甚至变得有些不像他自己,竟语重心长地同勾守黑推心置腹起来:

“我知道你和你的朋友们最近一直在调查舅舅负责押运军资的事,想来你已知晓此事绝非偶然,其中牵扯甚多,甚至背后有魏郡公南公闾的手笔……

你生性耿直,喜欢明刀明枪的干,最见不得这些阴私伎俩,怕是准备要与那南公闾对簿公堂,为舅舅讨回公道的吧?”

勾知白说的正是勾守黑准备做的,他突然停止了挣扎,瞳孔微张。

勾知白背手转过身去,举头仰望天空,那里什么也没有,除了无边无涯的黑寂。

他像位行将就木的老人,满怀疲惫又无可奈何地慨叹,说话的声音也不像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而是从别的什么地方缓缓飘来。

他道:“我朝自武帝后,历代君王皆好奢靡,特别是当今圣上,即位后在南北二宫的基础上又添东西两宫,凑集东西南北四个方位,春天住东宫,夏天住北宫,秋天住西宫,冬天搬南宫。宫殿建起来后,又嫌地方敞阔人稀少不够热闹,于是年年选秀充实后宫,又在宫中设市集,命令妃嫔、宫女、阉人、守卫扮那屠夫卖肉,学那小二揽客,装那瞎子算命,玩得好不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