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林太太发出小声的惊叹,错愕的脸上有点难堪,在他身上,含蓄和礼谦有时还真没有。
挨到天黑后,他独自行步到马丁的酒馆。酒馆在大桥东面的下街区,一栋灰色老砖房子的负二楼,上不了俱乐部的穷工人和农民爱来这里,因为酒水便宜,女招待的屁股可以随便摸。
这晚,他依然喝得七分醉,和一桌人聊到凌晨两点才回家。下午两点,他从噩梦中醒来,流了一脸冷汗。
同一个时间,一辆汽车载来了噩梦暗示的不幸。一个来自遥远东方的女人从车上走下,尘土卷上她一层不染的蓝色裙子,她抬起头,望了望四周,荡漾在脸上的微笑一直没散开。
穆林太太招呼工人把行李搬上楼,问:“夫人,先生没和你一起来吗?”
她解开脖子上的纱巾,看着电线上的燕子,说:“他去见朋友了,另外,我还不是他的夫人。”
她说了一口流利的英语,语调很轻快,赶了这么长的路一点也觉得累。穆林太太没有多问,把她带上楼。
*
屋里整洁干净,放着几束正在盛开的花,芳香四溢。她告诉穆林太太,屋里不能养花,因为男主人花粉过敏,另外还有龙虾和苦瓜。
这是已经知道的过敏源,还有很多待发现的。通过女主人的描述,穆林太太猜男主人是个学究,三十五岁左右,不高,偏瘦,戴一副无框眼镜。
大约三个月后,她终于见到她生了怪病的男主人,原来是个十九岁的男孩,皮肤雪白,眉眼细长,身材矮小。她亲眼见他从从水槽中救起来一只蟑螂,他心地善良却做了那件事,她的黑发全部黑掉以后,她还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花了三天时间,玉芝走遍了整个小镇,博物馆和艺术馆去过,教堂过去,最好的餐厅过去,唯一没拜访的是河对面世界。
穆林太太禁止她去那里,那里并没有瘟疫、灾害,但小偷骗子遍地走,晚上树叶疯起来会割人,他们喝醉后也会干同样的事,还会扒走行人的钱财。
为了防止时间制造出的空虚,她必须找到事做,早上和穆林太太去集市,然后去书店坐到午饭时间,睡完午觉去陶瓷馆,晚上多数看电视,有时也会去剧院。
很快,镇上就知道来了这么一个女人。
他第一次听人说起她是在书店。书店老板脸上洋溢着新婚后的幸福神态,他告诉他,镇上来了中国女人,屁股瘪瘪的,耳朵缺了一块。
“她认识两千种动物,你相信吗?”书店老板对他说。
他将书夹在腋下:“我从不相信没亲眼见过的事。”
旁边的老教授对他们的谈话产生了兴趣。他研究蝴蝶,认识动物界一半的动物,曾经在亚马逊森林丢失了一根小拇,从而换来大名声。几年前,他从大学退休,现在住在乡下,偶尔进城看场电影,找几本书,背着妻子和年轻漂亮的女孩聊几句。
“哦,认识两千种动物,一个女孩?”他问。
书店老板点头,拿出一本彩色插画书:“这本书上的所有动物她都认识。”
教授抬了抬那只丢了指头的手:“一个五十岁的女孩吗?”
“二十出头。”
*
当晚,在马丁酒馆里,他又听人说起她。一个商贩早上买菜给她,在她付钱时,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背。和马丁一样,他也是个四十多岁的单身汉,喜欢说和女人有关的玩笑,这样的经历可称得上艳遇了。
“她的手软软的、凉凉的,还很香!”他将左手伸出来放在鼻子下,“茉莉的香气,她真是花一样的女人。你们闻闻!”
几只鼻子一起凑上去,随后爆发一阵大笑。
商贩如痴如醉的神情让大家羡慕。他旁边的伙计给了他一拳,叫上另一人,两人合力灌了他一杯啤酒,给他呛出一串咳嗽,他生气地推开他们,随后三人又扭成一团。这种玩笑的打斗,或者断手破脑袋的闹事时常发生。很快大家重新添上杯,夜越深,酒杯越来越空,嘴里越来越苦。
两点时,酒馆的人走了一大半,马丁提醒已经很晚了。他走出酒馆,外面开始刮风。接下来,从七号到十九号,天没晴过,暴雨、小雨交替着下。
两天暴雨过后的阴天早上,穆林太太必须出门,家里已经吃的了。她本可以朝楼下喊一声,多花几个硬币请人帮忙,但她太想上街,顺便见见朋友们。
玉芝也想去,穆林太太劝她留在家里,大雨后的集市变得十分糟糕,蔬菜都是不新鲜的,屠夫捅出的动物血和泥土搅在一起,饿坏了狗在闻到血腥味,在里面翻找肉渣和鱼泡,如果她一不小心跌倒,靠自己是爬不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