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是一双双印上去的手掌印,仿佛是妖魔挣扎着要从地底爬出来;有的是一道道重叠的人影,仿佛一群人正走向不知名的幽暗;有的是生有牛角的天神与武士搏斗……越往后的壁画,越复杂。
伸手,碰了碰一块半透明的岩石。
立刻,平日里隐没在肌肤下的经文浮了出来。刹那间,无数虚幻的身影奔出岩石:身穿兽皮的原始部族在大地上厮杀,万神与妖魔的血落向大地……直到图勒巫师把他的手扯开,眼前的幻影才骤然消失。
仇薄灯明白了。
——这些是初民时代,萨满们留下的记忆。
天生萨满就是通过描摹它们,来感悟生与死的秘密。
一瞬间,又沉又难过的情绪压得仇薄灯喘不过气。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初见时,会觉得图勒巫师像一块苍白而沉默的岩石……他是天生萨满,可所谓的“天生萨满”,在最初的十六年里,想要活着从密洞里出去,只能面对这些壁画,感悟生与死的秘密。
山洞漆黑冷寂,谁会教他说话?他又能跟谁说话?
没有、没有、统统没有。
这样活着,不是一块岩石,还能是什么?
图勒巫师检查完仇薄灯的指尖,确认没有被遗留在壁画里的力量伤到,
一抬头,发现仇薄灯站在原地不动。
仇薄灯抿住唇,别过脸,不愿意让他看见自己的神情——万一、万一哪只隐藏在密洞的野兽太过可怕,万一没有发现壁画的秘密……晶莹的液体顺着秀气的下颌线滴落,在昏暗中折射一点亮光。
滴落在图勒巫师冷白的指节上。
又热又烫。
年轻的图勒首巫,雪域从未有过的萨满与武士之王,露出了茫然的神色——他似乎没有意识到过,自己的过去是可以被心疼的。
昏暗中,仇薄灯踮起脚尖,抱住自己的恋人。
“阿洛,”他轻轻说,“带我去你待过的地方。”
我也想看看你的过去。
第74章 约定
顺着矿脉和老藤的走向,两人踩着大大小小的碎石,走到密洞的最深处。
——是一个巨大的祭坛。
图勒巫师去点燃祭坛周围的火炬,仇薄灯打量起整个祭坛。
洞窟大得超乎想象,拱形的石壁似乎是天然形成,爬满蛇骨一样扭曲交缠的藤萝,生满潮湿的青苔。间隔一二十米,就清出一块百丈高的佛龛状空缺,雕刻满初民信奉的原始神像,随着祭坛周围的火被点燃,暗红的光照在那些神像面上,呈现出一种介乎天神与妖魔之间的粗犷、威严。
地下水淤积在这里,汇成一片幽暗的寒泉,寒泉中心浮出一片青灰石台,石台正中心,就是高出地面的祭坛。
祭坛周围漂浮有一些珍珠状的银色光团。
光团是打堆在祭坛边沿的成堆兽骨中飘出的。仇薄灯朝兽骨堆走了几步,看见边上还有几把明显是自己打磨的弯刀。骨头边,有个正对祭坛的石蒲团,估计是供进入密窟的天生萨满静坐修习的。
除此之外,唯一的东西,就是祭坛上悬挂的鹿骨。
——近一丈高的鹿首。
它被钉在祭坛北面一棵不知多少年的地底玉化树上,苍白、冰冷、带着神秘的远古色彩。当祭坛周围的火把,都被点燃后,鹿骨两个眼窟窿中,就会跳跃起两团幽幽的火光,仿佛连同冥界。
整个祭坛充斥远古的可怖色彩。
不论是祭坛周围的神像,亦或者祭坛上的鹿骨,都带着巨大的压迫感,正常人,别说在这生活了,待上几天,就要被冥冥中不可思议的力量,吓成疯子。
——能从这里活着出去的,只有怪物。
仇薄灯的视线自那些兽骨上移开,望向走回来的图勒巫师。
“冷吗?”图勒巫师问他。
仇薄灯摇摇头,他将顺手采回来的浆果放进仇薄灯手里。
祭坛周围的藤叶结一种红玉般的浆果。
被图勒族视为死生轮回之所的密洞,仿佛有看不见的生命力在流动,以至于明明没有光,这里的植物依旧以爆炸般的姿态生长、开花、结果。结出的果实,一粒一粒,龙眼大小,红艳晶莹。
“你以前吃的吗?”仇薄灯问。
他的手拢在一起,亮红的浆果被他莹润瓷白的手指衬得越发晶莹欲滴。
图勒巫师嗯了一声,拈起一粒,拨去浆果皮,露出里边半透明的淡红果肉,放到仇薄灯莹润的唇上,压出一个浅浅的凹陷,微凉的汁水浸过唇纹——很早前,他就开始侵占仇薄灯生活的方方面面。
就像某种注进日常的毒素,无声无息,直到不可分离。
可仇薄灯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的。
他乖乖张开口,接受恋人的投喂。